第一卷 第7章 遇不可說之事,必須保持沉默。

故事就到這裡結束,但當然還有些後續發展。

樋口突然消聲匿跡,過了一段時間,他的同事出自擔心而聯絡他的家屬。樋口家裡的玄關沒有上鎖,他的家屬前來找人,發現冰箱里塞滿了被害人們的部分肢體,立刻報警。由於吃人的man先前犯案留下許多物證,警方搜索樋口住家,發現符合樋口的資料,斷定這一連串的連續殺人案,兇手就是樋口。但是最關鍵的樋口本人,卻是下落不明。

地下音響室殘留大片血跡,鑒定之後是樋口本人的血跡,而且明顯超過致死量,因此警方推測樋口與某人發生爭執遭到殺害,遺體也被帶走,可惜無法確認這個說法是真是假。樋口遭到全國通緝,形式上依然是在逃,偶爾有人會想起吃人的man的故事,但多半是缺乏正確性的都市傳說罷了。

樋口比誰都怕死,都怕死亡造成自我消滅,如今就某方面來說或許算是升華為死後依舊流傳在世界上的概念了。但是樋口的靈魂害怕自己消滅,被人流傳不會讓他感到欣慰,而且根本就沒有靈魂這種東西存在。死亡的那一頭,什麼形式都不存在。他的靈魂不會獲得救贖,死後也沒有永恆的地獄煎熬,每個人都是這個模樣,永恆地消失,再也沒有任何自覺。

一切結束之後──也就是凱貝爾消失,我臉上也少了小海的影子,吃人的man案件發生之後隔年的春天清明節──我總算前往小海的家裡,要給小海上香掃墓。

我在畢業紀念冊的聯絡簿裡面找到小海家的電話號碼,打過去說我是她國中同學,請務必讓我為她掃個墓。小海的媽媽聽了,一口就答應我。由於墓地位置很難用電話說明,我就先拜訪小海的家,順便向小海的媽媽打聲招呼。

打開衣櫃一看,凈是些浮誇、廉價、不像話的衣服,我不禁嘆了口氣,只好穿著學校制服前去。我們畢竟是同一所公立國中的同學,所以小海家離我家不到三十分鐘的腳程,但在這之前,我根本不清楚小海家住在哪裡。這不禁讓我再次體認到,明科惠與回澤小海根本連朋友都算不上。

按下對講機,小海的母親出來到大門口請我進去。她是個美人胚子,有點像小海,但微笑底下總露出些許掩不住的陰暗與憔悴。我們互相寒暄,我送上點心薄禮,她帶我走進玄關,屋裡瀰漫著淡淡的線香味。我想她一定每天給故人上香。

她帶我來到玄關旁邊的和室。

裡面有座鋪了白布的台座,放著牌位與遺照,算不上大規模的佛壇,但擺了一套齊全的法具。我對著台座正坐,給牌位上柱香。遺照裡面的小海就像一統天下的女王,露出天下無雙又完美無缺的美麗微笑。其實我有點佩服,她竟然還留了這樣的照片。我還以為她那種個性,是不會對著鏡頭露出這種表情的。

但是我心目中的小海個性,終究只是極為有限的一面,她對家人當然是要展現其他的樣貌。不知道這張照片是誰拍的,但小海肯定由衷相信這個掌鏡的人。

我雙手合十,默默地閉眼祈禱了一陣子。

抬起頭,睜開眼,我轉過身來,小海的媽媽在後面默默等著,我向她低頭行禮。我不清楚這種時候該怎麼做才合禮數,但這樣應該還算有禮貌才對。我想這種時候,最重要的就是心意。

「看你這個樣子,就好像小海回來了一樣,感覺真奇妙。」

小海的媽媽看我上完香,擺出微妙的表情對我說。

「會嗎?我覺得我們一點也不像啊。」

如果是前些日子的我,還有一頭美麗的長棕發,或許會讓人感覺非常像是小海,而這也是我一直不敢來給小海掃墓的理由。但我又恢複成了黑髮麻花辮橡子妹,實在沒有可以聯想到小海的因素。

「也是啦,除了年紀之外,你應該沒有哪裡像小海,但是這真的很妙。」

小海的媽媽說到這裡,猶豫地左右張望,然後看著我的臉開始說了:「記得是去年春天的事情了吧?」

「其實那孩子回來過一次,當時雙腿都在呢。她說朋友幫她把腿找回來了,總算可以靠自己走去想去的地方了,我想她是回來報平安的吧。」

從時間點來看,應該就是小海造訪我房間的那個時候吧?不對,她只是我腦中捏造的影像,我的虛擬朋友。所以正常來說,小海在同一時間回來拜訪媽媽,應該也只是個巧合。

「我想說,哎呀,總算是結束了。該結束的事情,全部都結束了。所以接下來,就只等我們去接受這件事情了。」

小海的墳墓,就在山上一座新造的墓園裡。我道謝之後離開小海家,直接走向小海的墳墓。

走在通往車站前的路上,時節已經算是春天,但風吹來還是有點涼。還好走著走著,身子就熱了起來。冬天那灰灰的天空,漸漸恢複成藍色,可惜沒有藍到白痴的地步。

任何人的存在,都會在死後消失,真是無比感傷。無論怎麼去找理由,都無法掩飾這個事實。但即使沒有死亡造成的關鍵隔離,既然時間依舊只會往一個方向流逝,那麼世上一切事物都是無法挽回的。就連我自己,也無法恢複為昨天的自己,時光只會不斷流逝,帶走泥水與眼淚。

當然,這只是在安慰自己罷了。

但話說回來,人類也沒有堅強到不靠任何慰藉就活得下去。

我們只能帶著自己的軟弱,靠自己的雙腿,一直走下去。

來到站前,搭上第一次搭的公車,前往山上。公車叩咚咚地開上山路,有時過個彎道,可以眺望街景。山坡上處處開著鮮紅的紅梅花,紅梅花的花語是信守承諾。

美到超乎常理的魔法少女,回澤小海。

無法接受小海消失,而幻想一個小海並企圖取而代之的愚蠢少女,明科惠。

小海與惠都已經離開人世,兩人都有一部分留在我心中,但這個我並不是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不過就像小海說的,這事情並不怎麼罕見,我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件事。直到最近,我才總算能夠接受了。

公車在名為墓園前的站牌停下,這一站似乎就是新墓園專用的公車站,有著地面鋪設出奇美觀的圓環與候車亭,還有間茶館、墓園辦公室,以及自動販賣機,除此外什麼也沒有。我在墓園辦公室辦理登記,在茶館買了鮮花與線香,借了勺子與手桶(註:掃墓用的小木桶)。看來最近連茶館都有準備各式各樣的鮮花,我本來打算上個最保險的菊花,但感覺小海會不滿咂舌,所以選了更大更亮眼的花。

小海的墳墓在比較裡面的區域,孤伶伶的就她一個,感覺整理過的空地都比那裡顯眼。那裡正好在斜坡上,可以眺望街景,視野倒是很好。墓碑四四方方毫無特色,完全沒有讓我聯想到小海的元素,我想取回了雙腿的小海,肯定不會留在這個枯燥乏味的地方。

這只是一塊石頭,就連墓里葬的骨灰,也只是骨頭的灰。那只是些沒有任何意志的物質罷了,小海不在那裡面。

但我希望這塊石頭或許能當個碰面的地標,或者是當個中繼某種電波的天線,要是有這些功能就好了。

我到墳前獻花,隱約記得好像要灑個水喔~於是拿了手桶給墓碑澆水,再上柱香,蹲下來雙手合十。

低下頭,閉上眼。

我就這麼靜靜地待在小海墳前一陣子,這段時間裡面,我心中並沒有任何特別的想法。

一切就像雨過天青,只是消失。

萬物都會過去,接著失去。

只有當下會不斷延伸,直到結束。

最後,我要再提一次中萱梓的事情。

「他當時說,有五個人被殺了對吧。」

案發隔天,中萱同學在頂樓咕嚕咕嚕喝光了普洱茶,然後對我這麼說。我真不敢相信她竟然能喝光那麼難喝的茶,但仔細想想,她都能把活生生的人從頭啃到腳了,有這樣的好胃口,或許又腥又臭的東西比較適合她。

「但是實際上應該是四個人吧?至少新聞媒體報的只有四個,我想說他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對喔,第四個是我,但是我復活了,沒有屍體也就沒有成案,對一般人來說,當時包含西條在內的被害人應該只有四個才對。」

「對,我就想說哎呀,這個人應該知道當時那個地方還有一個人被殺了。但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除了我們兩個當時在場之外,就只剩殺人兇手了吧?」

犯行非常的臨時起意,手法粗濫。或許樋口根本沒想過隱匿犯行,擺脫嫌疑。是因為糊裡糊塗就連幹了幾件大案,大膽以為自己絕對不會被抓?還是因為從來沒碰過真正強大的超常事物,只拿了一把妖刀村雨,就自恃無所不能?總之他這個人就是粗心大意,日常閑聊都會脫口說出關鍵證詞。不過當時我都當耳邊風,沒有特別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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