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Tape:2 「工作」是什麼?

我深深鞠躬,後腦杓承受眼前的人盯著我的視線,幾乎感覺到刺痛。

「拜託,請讓我在這裡工作。」

我像是要領獎般伸出雙手,手中拿著紙袋,裡面裝滿清澄白河的人氣巧克力店「Artichoke Chocolate」的各種巧克力。這是上次的謝禮以及進獻品。

「久久很喜歡這家店。丹羽,你真會選!」

聽到調臣俏皮的口吻,我抬起頭,不過關鍵的久呼仍擺著一張苦瓜臉。

「在徵人的公司很多吧?現在也有很多外包工作──」

「那些都要有經驗的人,或是在招生。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想要從基礎開始學習聽打!」

這是我首次遇見打從心底想要從事的工作。我拚命堅持,絕對不能錯過。

「那就更應該去報名參加講座之類的!」

「和那些地方比起來,我認為跟你學習可以學到更多!如果沒辦法讓我在此兼差,就讓我拜你為師吧!」

久呼的表情變得更加苦澀,調臣則故作驚訝地說:

「天啊,這是久呼第一個弟子,這下子只能接受了。」

「我的方式是自成一派,沒什麼可以指導的技術,只是憑自己的感覺進行。」

「可是我之所以會覺得聽打很有趣,都是因為你的指導。我想要學習你的工作方式。而且,就算自成一派,你的技術也是超級一流的,根本不成問題。」

「哇,這是真的,你這下子只好教他了!」

調臣用兒童節目大哥哥般的說話方式支援我,可是我很擔心他會不會讓久呼更加煩躁……

「跟你無關吧?」

「怎麼會無關?如果丹羽跟在你身邊成長,我就可以交給你更多工作。其他部門都很積極在刺探,我剛好覺得很困擾,不過這麼一來便能解決問題!」

「我也會努力,希望能早日成為戰力!」

「哇,真可靠!」

「你們不要隨便……」

我抱著直到她答應都不抬起頭的決心,彎下腰深深鞠躬。

「對我來說,只有你才能當我的師父!求求你!」

久呼發出「唔」的呻吟,激烈咳嗽。我聽到調臣拍拍她的背,用驚嘆的口吻說:

「看,你也明白了吧?你只能僱用丹羽。這是上天的安排。這個選擇可以讓彼此都得到幸福,不是嗎?」

「喂,等……咳咳。」

我感覺到手中的重量突然減輕,抬起頭看到久呼依舊板著臉噘著嘴巴,但還是收下紙袋。

新事物開始的四月,我就這樣獲得在音谷聽打事務所工作的許可。

我在音谷聽打事務所的第一個星期,把交代的功課帶回家做,然後晚上到事務所對答案並學習基礎。開始工作後,我正式搬到叔叔家,設置了電腦並申裝了網路。

一周後我改從中午開始上班,進行久呼選的案件,就這樣過了兩個月左右。這些案件都是距離交期的時間較長、錄音品質又比較好的委託。

轉給我的工作,幾乎都指定要去除贅字,也就是省略發語詞之類多餘的部分。習慣之後就比以前做過的逐字稿(毫無省略、一字一句正確記錄的稿子)進度更快。

聽打十分鐘的錄音,平均要花的時間據說是一小時。開始工作的一個月,我為了無法打破這個一小時障礙而感到不耐煩。

除此之外,即使以為好不容易完成了,重新檢視時仍會發現很多漢字轉換的錯誤。校正時明明盯著畫面盯到都要穿孔了,還是會有很多沒看到的地方。

我完成之後,久呼當然會再檢查一次,因此不用擔心成品的品質,可是,這樣想必也造成她很大的負擔。

然而,讓我感到更煩悶的是──

──我不是因為想做這種事才加入音谷聽打事務所。

剛剛聽的錄音中的聲音,在我腦中縈繞不去。

歐吉桑、歐吉桑,全都是歐吉桑,永無止盡。

那是一場會議紀錄,透過錄音聽到的聲音每個聽起來都一樣。我甚至不知道在場有幾個歐吉桑,從A開始分配的人物表已經超出Z、AA,編號來到MM。當NN歐吉桑開始說話,我的煩悶到達最高點,注意力終於渙散。

這兩個月來,久呼給我的工作都是會議紀錄、演講、社會議題相關的座談會、特殊業界的三人會談等等音檔的聽打。具體來說,都是些嚴肅的工作。

我當然知道,工作會有各種不同的類型。

可是,可是我想要做的是──

「你的表情好像很不滿。」

久呼拿著咖啡壺經過時對我搭話。這句話不是抱怨也不是諷刺,大概只是單純的感想。我不禁說出無法釋懷的疑問:

「聽打的工作都是這種的嗎?」

她似乎立刻就察覺到我的意思,拿著自己的馬克杯坐在椅子上。她也替我的馬克杯倒了剛泡好的咖啡,帶著苦味的香氣頓時紓解我的疲勞。

「坦白說,類似你之前帶來的工作或是你期待的工作,幾乎可說是沒有。」

「可是,也有像調臣委託的訪問內容聽打之類的工作,不會全都是艱澀的內容吧?」

「那種工作對你來說還太早。怎樣,你後悔了?」

「與其說後悔……像這樣每天聽歐吉桑的聲音,我都覺得自己要迎接歐吉桑危機了。」

坐在榻榻米檢查紙本原稿的調臣噴笑出聲,但我的訴求可是非常切身。

「至少應該要附資料吧?」

「如果對方肯附,的確會很有幫助。」

「你不要求對方附資料嗎?」

工作的聯絡窗口當然是久呼。她會詢問錄音內容、時間長度、交期等等,只要條件妥當就會接下工作。

「我會向對方確認。不過如果對方說沒有,我也不會多問。」

「他們為什麼不給?應該不是很困難的事吧?」

譬如,顯然有資料當底本的會議錄音檔,只要直接把那份資料附上來就行了。

「也許是擔心情報泄漏,也許是自認不需要,也許是因為怕麻煩。」

理由好像一個比一個惡劣。

「如果是我委託的工作,就會盡量在郵件上大概寫出談話者和談話內容。」調臣說。

「可是交期很短,而且不問我這邊是否方便。」

「這代表信賴。我知道你不可能沒有聯絡就放棄工作啊~」

這樣的對話聽起來也很恐怖。

接著調臣站起來,說他要去開會就離開了。久呼也回到書桌前,戴上厚重的耳機。

我確認沒人聽見後,深深嘆一口氣。

『我們會替您聽打出錄音與回憶。』

調臣製作的音谷聽打事務所傳單是這麼寫的。我雖然不至於幻想工作都如宣傳詞所說……可是,什麼時候才能遇到那樣的工作呢?

「還是說,那種工作──」

我努力把久呼斷言「沒有那種工作」的句子逐出腦袋。如果連我都說出口,感覺就會成真了。

就如久呼救了我,我也想要聽打出隱藏心意的錄音檔案。我告訴自己,為了在這樣的工作來臨時能夠參與其中,現在必須多培養實力,接著再度面對螢幕。

使用耳朵聽辨字詞,然後使用大腦讓它成為通順的日文──持續進行這項工作,需要非比尋常的注意力。久呼雖然要我每隔一小時就休息一下,但是當我做到一個段落時,常常兩小時轉眼間就過去了。就如我現在意識到時間的時候,也早已經過了一小時半。

我拿下耳機,雙手舉向上方伸一個大懶腰。

「久呼,我要泡咖啡……」

我剛開口就閉上嘴巴,因為她正在講電話。

「是的。很抱歉,我們沒辦法接下這份錄音的聽打。如果可以,我會介紹其他公司……是嗎?那麼如果還有問題,請再聯絡我們。」

她難得拒絕委託讓我很驚訝,不過更讓我驚訝的是,久呼自己拒絕了工作,卻似乎努力在忍耐痛苦。她的表情不是因為無法接下工作而遺憾,似乎是這通電話本身讓她痛苦。

久呼發現我盯著她,便恢複平常若無其事的態度。

「做完了嗎?」

「啊,還剩下校正,然後就可以上傳到雲端。」

「我知道了。我待會兒要出門,你今天可以回去了。」

她邊說邊把攜帶物品俐落地丟進包包。我戰戰兢兢地對披上薄披肩的久呼說:

「我還剩下一點點,希望可以把它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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