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視界被一片猩紅所覆蓋,光線照射在沉重的眼皮表面。

難道是睡覺前又忘拉窗帘了嗎?毫無疑問,此刻窗外的陽光正倒映在我的臉上。伸手朝枕頭上方的空間摸去,本應垂掛著窗帘的地方指尖卻沒有傳來任何感觸。別說是窗帘了,就連牆壁都沒碰到。

怎麼回事?眉頭緊皺著緩緩睜開雙眼,眼前的光景卻和想像中的截然不同。光源並非位於頭頂而是來自我的正面。看上去像是某種照明器。

「啊。」

從光源方向傳來了驚呼聲。莫非動用上如此陣仗將我吵醒的罪魁禍首就是他?由於瞳孔縮小,除了光以外的其它部分一片模糊。閉上雙眼,使勁揉了揉,與此同時有人關閉了照明。

「土師君。」

有誰在呼喚著我的名字。

再次睜眼後,我發現床邊圍滿了白衣人。每個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在他們的背後還並列擺放著各式各樣的電子儀器。其中一台的軟線連接著我的身體,屏幕上顯示出我當前的心率與腦電波狀況。

顯而易見,這裡並不是我的房間。我對這幅場景再熟悉不過了。躺在研究室的房間內,在眾多研究員的注視下醒來。

原來如此,我想起來是怎麼回事了。確實,這只是普通的一個早晨。至今為止迎來過無數次的,一如既往的平凡早晨。然而就在不知不覺中,現實已經悄然改變。

仔細一看,白衣人們都是我所熟知的身影。南雲將筆記本抱在胸口,瞪大雙眼望著我。有那麼值得驚訝嗎?應該並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然後是站在她旁邊的棚井,兩眼放光,臉上帶著興奮的笑容。這個人真的不管對什麼都覺得有趣。或許那也是一種才能吧。

除此之外,渡部、宇和島、角井,過去的小組成員,還有幾位這次新加入的新人。印象中沒有見過,應該是在我熟睡的期間加進來的吧。總不可能唯獨這部分的記憶出現了斷檔。嘛,即便多少有些損失,但也都是點無傷大雅的小事。毋庸置疑,我還是我。

緊挨著站在我右手一側的,分別是負責本次實驗的大島和中野博士,兩個人低頭觀察著我的情況。

「土師君。」

大島博士開口呼喚道,剛才叫我的肯定也是他吧。

「……我說的話,能理解嗎?」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緊張。

「沒問題。當然可以。完全沒有違和感。」

說完,我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了些許改變。恐怕和當時出現在慧身上的肉體差異如出一轍,畢竟做到百分之百的複製不太可能。

「實在是太過於自然了,我甚至有點不敢相信這一切。此時此刻躺在這裡的我,真的是通過實驗再生出來的嗎?你們不至於在逗我玩吧。啊啊對了,鏡子,能拿鏡子讓我照下嗎?」

話音剛落,不知從哪位女性研究員那遞來一面小鏡子。

「感覺如何?」

直到眼下這步,大島博士的緊張仍未完全消去, 估計是之前看過了慧的報告。

當時她醒來後曾一度陷入混亂。可我卻並沒有特別亢奮。在別人看來或許這很不正常。然而自己由於心理準備充足很快便理解了事態。

鏡中倒映出的,是一名十五六歲左右的少年。印象中這是我高中畢業照上的模樣。只不過當初臉上的粉刺現如今消失的一乾二淨,皮膚光滑白皙。

實驗完成後,本以為沒有變化。然而張開拿著鏡子的手,曾經司空見慣的掌指紋不見了蹤影。在此之上,手腕附近的黑痣同樣無跡可尋。即便如此,手指與手掌的形態卻完美保留了下來。我一動不動望著它們,心情有些微妙。

原來如此,這就是慧之前說過的違和感。確實依她所言,有點像置身於夢中世界的感覺,我現在能深切體會到這點。想必接受的方式也是因人而異。像我反倒會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舒爽。

平日里,我時常會夢見自己的學生時代。雖說高中大學也有,但出現次數最多的果然還是初中。同朋友聊天,為翌日的考試準備不足而懊惱,相信著青春永遠沒有終點。一覺蘇醒,不得不再度背負上伴隨年齡增長帶來的責任與衰老,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回到那段自由美好的時光,心底不免一陣落寞。現在的心情卻與當時恰恰相反。

彷彿年少時的一場惡夢,二十好幾的我,毫無成長就這樣碌碌無為迎來了三十歲的生日。夢境散去,總算又變回了原本年輕的自己,品嘗到了許久未體會過的愜意。

我將鏡子還了回去,面朝兩位博士說道。

「謝謝兩位願意聽取我的任性。託大家的福,我已經徹底重獲新生。」

見我這麼說,二人的臉上浮現出討好般的曖昧微笑。

作為參與研究的條件,我申請使用自己的體細胞和記憶作為實驗素材。儘管南雲不太願意,但上級們欣然接受了我的提議,很快將其採用。果然,比起向完全不懂的普通人從頭到尾講解一遍尋求協助,還是像我這樣抱有目的和實驗有著密切關係的更為適合。於是乎那之後實驗順利進行,我從研究所醒了過來。

醒來後我有一件無論如何也想確認的事。翌日,南雲用輪椅將我推進入了B-102室。在那設有腦部神經檢測裝置。寬廣的房間內,一台疑似CT掃描儀的大型設備佔據了整片空間。就是靠它讀取了我的腦部數據么,我抬頭注視起這架龐然大物,輕輕嘆了口氣。

儀器比起慧在的時候改良了不少,但總體保留了原本的形狀。宛如蝸牛殼般的巨大輪廓,將橫躺在床上的受驗者頭部放入接觸口,隨後對裝置進行操作。在蝸牛殼內,受驗者可以見到至今為止從未經歷過的各式夢境。

等待我的將會是怎樣的光景?印象中最後的記憶是檢查衣帶來的冰冷觸感。

現如今回頭再看向這台裝置,比起實驗前明顯親切了不少。通過它我實現了肉體的轉移。說是我的產道完全不過分。從今往後,我將為它的繁榮與發展獻上我餘下的人生。

那之後開始了日復一日的檢查與康復訓練。和慧一樣,我被要求待在研究所,協助收集實驗數據以及進行一系列的生活適應訓練。訓練主要針對運動機能方面,簡而言之就是為了讓這副虛弱身體重新擁有足以維持日常生活的體力。這玩意比想像中的更累,每次結束後我都半天喘不上氣。想當初慧可是一句怨言都沒說,我卻在這裡整天沒完沒了發著牢騷。

偶爾,棚井也會拿著相機來我的房間。說是為了拍攝記錄影像。相機架好後,他將我的生活情況,以及與我之間採訪形式的一問一答收入其中。隨後還告知我即將接受檢察機關的審查。

「這次檢查要是通不過的話實驗就無法推進到下個階段。你可是責任重大喔。」

棚井擺出一副和自己台詞不搭邊際的表情說道。

看樣子他對於製作錄像這份差事完全樂在其中,拍攝一開始便馬上像電影導演那樣四處指手畫腳。我的台詞基本上都是南雲幫忙想的,對此棚井抗議資料缺乏正確性,並且認為為了在上頭那順利通過多少需要演一些戲。南雲起初絲毫不肯讓步,最終還是依照他的指導配合了下去。

於是乎,一部演技拙劣,彷彿高中生自導自演的奇怪錄像就這麼完成了。儘管在等待的期間十分忐忑不安,到頭來檢查機關卻同意了我們研究的有效性,准許繼續進行。或許機關比我想像的要更好對付。還是說因為我們的學者身份被寄予了過度信賴。

心理諮詢方面,依舊由參與了慧實驗的川越醫生擔當。雖然他對克隆技術持批判態度,但既然自己開設了醫院,理應不會拒絕。不過說到底這也只是我的猜測,總感覺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的確直到現在我也並不贊成克隆技術,但也不能光靠著它帶來的危害全盤否定。」

定期診察後閑聊時,對於我的突然發問他如此回應道。

「說到底,我每天都在跟克隆人打交道不是么?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認為自己是在惡魔技術下所誕生,被社會拋棄的畸形人種,但在我看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他們有著同其他人類一樣豐富的精神世界與人性,論優秀程度毫不遜色。某天,當那名曾經沉默寡言,環抱雙膝蜷縮在房間角落裡警惕四周的孩子微笑著向你遞出一朵小花時,你便會發自內心感謝他們能來到這個世界。我雖然不會去鼓吹克隆技術,但它確實將這些孩子帶到了這個世界上。這點再怎麼也無法否定吧?」

「啊啊原來如此,沒想到醫生你還是個浪漫主義者呢。」

見我點頭稱讚,他皺起了眉,

「那只是你們這些人太功利了。」

隨後斷言道。

硬要說的話,我覺得自己屬於浪漫派,然而實在找不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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