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Prologue

腦海中不斷閃現著絢爛奪目的景象。雖說有像走馬燈這樣的形容詞,但遺憾的是我從沒見過那玩意。即使實體已經絕跡,卻無法找到其它替代物,僅僅靠著語言流傳了下來,想必擁有著無可比擬的美麗。

而呈現在我腦海中的畫面,同樣變換著鮮艷的色彩,讓人感到眼花繚亂。我想起了高中那會初次走在新宿街道上時所見到的景象。現如今看來稀鬆平常甚至厭煩的這份嘈雜,對當時的我來說簡直無比美妙。噪音混雜著旋律,光影瞬息萬變,這一切都讓我意亂神迷。

然而我想起了在更加久遠的過去,和父親手牽手參加秋日祭的事。幼小的我任憑父親牽著手快步行進,周圍大人們的龐大身軀遮住了視線,完全不知道在哪走了多久,彷彿誤入了迷失之森。每當透過人與人之間的空隙向外張望,都會收穫不同的景象。燈籠的光亮,炒麵攤上微微掛著汗珠的臉孔,不知是否刻意為了模仿某角色而製作出來的奇怪面具。剛想著是不是聽到了笛音,身後又突然傳來了小孩的叫喊聲。

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閉上雙眼,此刻在自己的大腦內側不斷持續著。如同之前所提到的,用祭典上的喧鬧形容最為恰當,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它表示我的身體現在正處於極度疲憊。

由於疲勞過度積累,大腦陷入混沌,思考愈發渾濁了起來。不僅如此,身體各處也傳來了疼痛。看了眼時鐘,已經是五點了。咦?真的嗎?懷著半信半疑的態度我又看了一遍,時鐘上顯示的數字依然沒有變化。

看來總算熬到了早上!就算從現在開始睡,剩下的時間也不足以恢複體力。半吊子的睡眠只會換來更多的勞累。於是我放棄了繼續睡下去的打算,從棺木般狹窄的空間里爬了出來。手掌和襪子底感受著金屬梯的冰冷,好不容易下落到地面,由於膝蓋乏力差點跌倒。

這幾天一直在工作。儘管精神集中期間完全不覺得疲憊,然而閑下來之後可沒那麼好過。很久沒有遇到體力消耗這麼嚴重的情況。一想到成年後的各種勉強行為可能會削減自己的壽命,心情就莫名變得不安了起來。

穿上拖鞋啪嗒啪嗒四處走著,腳底傳來的震動讓我頭痛欲裂。宛如乘坐在小船上,整個世界都顯得搖搖晃晃。啊啊,這感覺真是討厭。或許是因為我最近進食過少,從而導致卡路里欠缺所產生的現象。今天可是重要的日子,這樣下去可不行。我長久以來的努力正是為了這一天。

總感覺越是在這種關鍵時刻越容易犯錯。實際上,我並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失敗率更高這點是否具有說服力。對此也從未研究過。也有可能只是在關鍵時刻的失敗更令人不知所措,因而使得人們產生如此錯覺。這種心理規律叫什麼來著?記不清了。無論如何,『關鍵時刻必定會失敗』這種說法並沒有數據為其撐腰。一定是迷信。縱使將來科學再怎麼發達,像這樣的小誤會將一直伴隨人類,逐漸遠離真實,引導進入迷之森林。即便再如何小心提防,面對其軍隊迷彩服一般的迷惑性,意識總免不了遭到侵蝕。

為了不被這種幻想所蠱惑,現在應採取有建設性的行動。為此,當務之急是攝取營養。畢竟大腦也好身體也好,都渴求著能量。

說起來,信州的土特產饅頭是誰帶過來的?箱子放在入口處桌上,打開蓋子,裡面還剩著兩個白色的饅頭。迫不及待地撕開包裝紙塞進嘴裡,心情稍稍冷靜了一點。

昏暗的房間里,傳出了陣陣鼾聲。屋內一側排列著八個像棺材一樣,或者用膠囊旅館形容更為合適的單間。我剛出來的那間,此刻彷彿洞穴般向外張開漆黑大嘴,其它幾間的遮光簾都垂著。看來房間已滿。這或許是我頭一次遇到這麼多人留宿。平時只有我和棚井住在這,最多也只是一兩個沒趕上末班車的湊合睡一下。原本這裡就不是供人留宿的地方,出入口附近的牆壁上也張貼有相關告示。

『這裡是休息室,請勿留宿。』

紙張上記載著冰冷的印刷文字。什麼時候弄的已經完全記不清了,一定是誰對我們的留宿感到不滿,為了警告像我這種嫌回家麻煩而直接搬進來住的懶人特地貼在這的。恐怕是南雲的傑作。雖然沒有證據,但她平時就對我們的這一做法頗為反感。我常常一邊抓著睡亂的頭髮一邊打字,有潔癖的她,總是針對這點發牢騷。

確實,沒有人會喜歡不整潔的環境。留宿固然方便,但人如果不洗澡洗漱,很快就會發出異味。我也已經三十歲了,逐漸開始染上鄉下祖父被褥里那令人懷念的氣味。儘管我本人並不怎麼討厭老人臭,但世間大多數人對此都無法接受。給他人帶去不快並非我的本意,所以今後必須更加註意。

一邊哼哼地嗅著袖口一邊來到走廊。光線透過百葉窗的間隙射進屋內,在我的腳邊灑下明亮一片。

從後門走出建築物。東邊的天空已經染上了硃紅色。另一面,西邊仍籠罩在青黑難辨的昏暗之中。而我的頭頂上空,在二者的結合下此刻正漸漸被一抹詭異的桃紅所取代,怎麼看都像是會帶來厄運的不祥之色。

土地上坐落著A、B兩棟建築物。作為研究所可以說得上是相當寬廣,現如今在這活動的只有我們團隊。

曾經還有另外幾組人馬在這裡進行研究,可伴隨著資金減少前後相繼解散,到頭來只剩下了我們這隊。所以這裡看上去顯得有些過於空曠,然而對此我們也束手無策。無人使用的房間還有很多,雖說想要將其有效利用,但考慮到我們的研究機密性較高想必也是難以實現。風從兩棟建築物之間呼呼吹過。鼻尖感受著清晨的氣息,我在出入口旁的自來水管前,嘩啦嘩啦洗著臉。

儘管衣著單薄,但並不覺得冷。看來已經到夏天了。再過上不久,蟬群們便會開始演奏,超市裡的西瓜也即將上架。屆時,研究所里的那幫傢伙肯定也會嚷嚷著買西瓜來吃吧。一想到這我不禁唏噓起來。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小學時發生的某件事,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吃過西瓜。

那天我和祖母兩個人留在家裡。時值仲夏,我對祖母切好放在冰箱里的西瓜眼饞到不行,然而自己的那份已經在早上吃掉了。祖母的菜刀上有一股鐵鏽味,凡是她切過的東西都會沾染上這種味道。我一邊抱怨著這點一邊把西瓜往嘴裡送。最後剩下的那塊,是祖母的。今早吃過早飯後,她留下一句身體不舒服便回了房間。實在忍不住想要解饞的我,跑到她房間詢問是否能將剩下的那塊也吃掉,卻並沒能得到回覆。搖了搖身子依然沒有醒來,而且沒了呼吸。這時我才發現了異樣。心想著必須趕快把情況告知大人,不這麼做的話奶奶就沒救了,雖然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已經為時已晚,可那份令人背脊發涼的責任感我至今仍記憶猶新。

拜其所賜,自那以後我只要一看見西瓜就會回想起當時的心情,幾乎快要哭出來。連氣味也不願聞。所以每當有人帶西瓜來研究室,我都會第一時間選擇逃走。畢竟,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看到放在盤子里的西瓜竟然會哭出來,這種事怎麼都說不過去。我自己也覺得很沒出息,但就是控制不住。話雖如此,那最後一塊西瓜究竟是誰吃的我已經記不清了。

沖完涼,換上乾淨衣服打好卡。在空無一人的研究室里確認起昨天的數據。這是各路專家經過嚴密探討後得出的結果。像我這種無名小卒再怎麼看也看不出什麼花樣來,只不過是在大家來之前打發時間罷了。無論哪個數值都處於正常範圍,離成功僅一步之遙。失敗的可能性幾近於零。然而,一想到說不定會失敗我就覺得坐立不安。恐怕沒人會比我更在意實驗的結果。

儘管希望儘早打開實驗室門看看她的臉,但直到十點為止的免疫測試前都禁止入內。就在我翻著書完全冷靜不下來的時候,有人敲了敲門。「早上好」,進門後恭敬打著招呼,身披灰色短外套的男人,是東京都內某動物園的飼養員。

這所研究所從以前開始就在實驗動物的飼育方面受到他的很多關照,現在也是如此,會在上班前特地過來看看情況。由於經常留宿比其他人更早出勤的緣故,至今為止我已經接待過他好幾次了。在不善言辭的他開口說話前我便已經理解了他的意圖,轉身去拿飼養室的鑰匙。

飼養室位於建築物的西側盡頭,裡面設有一架巨大的鐵籠。在那之中蹲坐著一頭中型黑猿。一走進飼養室,她便緩緩站起身來,茶色的瞳孔轉向我們這邊。(註:猿是靈長目人猿總科動物的通稱。下文所提到的倭黑猩猩也是猿的一種。所以,克隆出來的猿其實就是倭黑猩猩,不過唐邊葉介老師在原文里就是分成猿和倭黑猩猩兩種說法來寫的。為了避免閱讀混亂先在這裡說明一下。)

「很健康呢。」

他用帶有地方特色的口音輕輕說道。

猿三步作兩步靠了過來,透過鐵籠間隙伸出了布滿長毛的手臂。飼養員撫摸著她的手背。

「皋月也很喜歡被這樣做。」飼養員重複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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