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名偵探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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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響起時,安東尼.懷克坐在安樂椅上,叼著菸斗吞雲吐霧,膝上攤著過去的資料。其實,他並非只有這個時候會這麼做。晚餐後,進書房到睡前,翻閱資料成的日課。

「是馬許啊,進來。」

懷克一說,門便緩緩打開,休.馬許瘦削的身軀有所顧慮地出現。過去他是必須抬頭仰望的高個子,如今駝背直不起,變得和懷克幾乎同高。

「第五卷完成了。」馬許遞出夾在腋下的黑皮書。

懷克眯起眼,從椅子上站起。

「總算完成,我一直期待著這一卷。」他叼著菸斗接過書,先欣賞黑色封面上的燙金字,「馬許,就是這個啊,真美妙。《魔王館謀殺案全紀錄》,勾起我多少往日的回憶。每天都充滿鬥智的緊張刺激。」

「看著內容我也想起來了。」馬許不停點頭。

懷克再度將自己安頓在安樂椅上,緩緩翻開自費出版的書。印刷的墨水味十分刺鼻。

「在我經手的案件中,這可說是最困難的一件。畢竟線索幾乎等於零,嫌犯卻特別多。最重要的是……他將菸鬥頭轉向馬許,「遇害的主人的房間,不僅是密室,還是三重密室,不是我自誇,葛萊姆家的人沒找蘇格蘭警場,而湜來找我想辦法,只能說他們福星高照。警場那些人的死腦袋,簡直像放置一個月發霉的硬麵包,要他們解開錯綜複雜的結,根本是痴心妄想。」

「沒錯,在我心中,那也是印象深刻的案件。」馬許附和。「遺憾的是,後來具獨創性的犯罪案件便難得一見。」

聽到老助手的話,懷克皺起眉。

「馬許,這話對極了。最近的罪犯缺乏創意的程度,實在教人吃驚。只知剽竊前人的手法,糟糕一點的,要殺人還懶得故布疑陣。我仍在辦案時,罪犯可是有藝術家的自尊。當然,他們的作品難免有瑕疵,最終才會被我看穿。不過,這些瑕疵也是過度追求華麗衍生出的必要之惡啊。」

說到這裡,懷克咳一聲。因為喉嚨卡了痰。以前講這麼幾句話,根本不用擔心聲音出問題。

「話雖如此,」他略略降低音量,順便嘆一口氣。「只怪他們或許太嚴苛,如今警方辦案的方式改變,什麼都講究科學。無頭屍不再無法確認身分,即使屍體被火燒過也不算什麼。不久之前,不是才從血跡查出犯人的基因,並順利逮捕嗎?現今不再是頭腦與頭腦的鬥智,有比這更掃興的嗎?這樣還向罪犯要求藝術性,未免太強人所難。」

「希金斯警探說過相同的話。」

馬許提到的這個人,二十年前自警場退休。他是懷克的勁敵,也是襯托懷克的配角。希金斯的專長,更是對所有線索都掰得出一套說明,並導出與真相差距十萬八千里的結論。至今懷克仍經常與他碰面。

「我想也是。那牛頭不對馬嘴的推理,他自己根本樂在其中啊。一切都能用科學來闡明後,他的長才就無用武之地。幸好他老早退休,我一點都不想看到警探在電腦前手足無措的樣子。」

「您說的是。」或許是想像警探的處境,馬許皺起本來皺紋就不少的臉,露出討喜的微笑。

「哎,別提這些。」懷克的視線回到手邊的書,寵愛小狗般輕撫紙面。「這個案子稱得上是我的代表作。魔王館謀殺案。『魔王館』,你記得嗎?」

「怎麼忘得了?」馬許收起笑容, 一臉正色,連腰似乎都挺直。「那裡有棟名為『魔王之首』的別館,造形奇特。」

「命案就發生在那棟別館。」懷克雙眼發亮,抱著書猛然站起。「遇害的是屋主泰特斯.葛萊姆爵士。他不愛交際,避世而居,卻有愛好男色的傳聞。」

「有個自稱他情人的傢伙。」

「理查啊,理查.史密斯。明明臉色很差,身材卻孔武有力,實在莫名其妙。他是厚顏無恥地要求繼承葛萊姆爵士莫大財產的人之一。」

「包括理查在內,住在主屋的共有七人,能夠稱為家人的……」馬許一顛,懷克接過話:「只有一個。葛萊姆爵士的女兒愛蜜莉,才五歲,是他和最後一任妻子生下的孩子。案發前兩年,妻子就病逝。同居人當中,有兩個甥侄、兩個表親,剩下的是愛蜜莉的家庭教師羅徹斯特女士,和吃閑飯的理查。」

「最初來找您的,是服侍葛萊姆公爵的女僕席拉。她聲稱有人要老爺的命,請您前去解救。」

「我們當然立刻飛車前往,而且是冒著大雪。當時命案尚未發生,但我這鼻子早就聞出來。」懷克以食指彈彈自己的鷹勾鼻。「她周身散發出慘案的味道。不幸的是:我的鼻子沒失靈,我們趕到時,葛萊姆爵士已遇害。」

不――他戳戳自己的太陽穴,搖搖頭。

「我們抵達之際,還沒發現他遭到殺害。他們說葛萊姆爵士在別館休息。當時雪已停,名為『魔王之首』的別館,四周也是一片銀白世界。那片潔白,與我們緊接著看到的慘劇,形成強烈的對比。」

「還有密室。」

「是三重喔。」懷克豎起三根手指,「屍體是在別館的書房發現的,但那間書房,及別館入口都上了鎖。屍體的狀態也非比尋常。穿著中世紀的盔甲,人被勒死在裡頭 而且,所有嫌犯都有不在場證明。雖怪後來趕到的希金斯警探一聽到案情,直接下結論說是惡魔作祟。」

「然而,懷克先生仍精彩破解這件難案。那一晚的經過,至今仍深深烙在我心底。」

馬許閉上眼。

「你是指,那個能眺望庭院的起居室啊。」懷克同樣閉上眼。於是,這間書房便成為那一晚葛萊姆豪宅的起居室。然後,他聽到了。是他自己的聲音。

「那麼,各位……」話聲不像現在這般沙啞,是宏亮的男中音。嫌犯有的坐在沙發上,有的倚靠柱子,注意著偵探的一舉一動。當然,以希金斯警探為首的蘇格蘭警場眾人也一樣。懷克挺起胸膛,從容環視在場全員。

「各位,這是我所知最複雜、最巧妙的案件,我十分敬佩真兇的頭腦。這次的命案,兇手只犯下一個錯誤。萬一沒發現這個失誤,我絕對解不開謎團。」

他觀察所有人的反應,擺足架勢,解開三重密室之謎,同時也說明屍體穿著盔甲的理由,邏輯井然有序,分析不涉感情。嫌犯和警方,只不過是欣賞懷克獻藝的觀眾。

接著,終於進入核心。懷克逐一舉出嫌犯,揭露其與死者之間不為人知的過往。例如,葛萊姆爵士的侄女美樂蒂――

「五年前,美樂蒂小姐是威瑟靈頓牧師府的女僕。她與附近酒吧的廚師陷入愛河,懷有身孕,決定私奔。不料,男方行蹤不明。無奈之餘,她一生下孩子,便棄置在牧師府中,獨自逃離, 現在牧師仍養育著那個孩子,每年的聖誕節,美樂蒂小姐都會匿名寄禮物,但今年她決定鼓起勇氣去見孩子。這封信就是證據。」懷克不顧茫然失措的美樂蒂小姐,從懷裡抽出一封信。

此外,他整理出每個人在案發當晚的行動,同樣以美樂蒂小姐為例。

「案發當晚,她在寫這封信,卻被葛萊姆爵士發現。他一直相信美樂蒂小姐純潔無瑕,於是大發雷霆,還罵『你這個蕩婦!』,這就是理查聽到的聲音」

懷克針對所有嫌犯進行推理,只要分析他發表的內容,真兇自然水落石出。所以,懷克會望向希金斯警探,拋出一句:「說到這裡,聰明的警探應該已明白全部真相。」

接著,警探會觀察部下的臉色,在椅子上扭捏一陣,乾咳一聲,才開口:「嗯,大致明白。不過,既然你說了這麼多,最精彩的部分由我必公開,未免有失公平。那麼,今天――就今天,我讓你出出風頭。」

「多謝您的美意。」懷克向警探彎身行禮。這番對話,成為他與警探之間的儀式。

「那麼,各位。」懷克再次面向嫌犯。「我就公布真相吧。真兇到底是誰?答案很明顯,能夠製造出三重密室、騙葛萊姆爵士穿上盔甲,並且有殺害他的動機的人,符合這三點即可。」

懷克豎起食指,緩緩走到某個人物前。「兇手就是你,羅徹斯特女士。」

優雅的女士宛如看到槍口,注視著懷克的指尖,栗色髮絲無力地左右搖晃。她臉上浮現畏懼,及不可思議地還有安心的神色。

「我……」她起身面向懷克,不斷後退。腳跟一碰到身後的柱子,她便像跳舞般跑起來。

懷克最失策的是,沒事先請警探安排部下看住門口。羅徹斯特女士的身影完全消失後,懷克才大叫:「警探,請把她追回來。」希金斯警探後知後覺般下令,部下在他出聲前,也形同木偶。

羅徹斯特女士患有心臟病,平常想必不會全力疾奔,她卻突然跑了起來。同時,懷克看破她的罪行,或許也對她的心臟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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