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空中飛人

我已經超過一個月沒有工作了,沒有參與任何社會活動,沒有做出任何勞動貢獻,這樣好嗎?真的好嗎?我究竟有資格活著嗎?現在我心中舉棋不定,到底是該去死還是活下去呢?我向自己發問,但不知道答案,更不願知道。可怕、可怕,這個答案太過於可怕,每當快要知曉的時候我便開始喝酒。無論早上還是中午,一睜眼就喝酒,喝酒就是一切。酒酒酒,上酒來!啊,不,麻煩給我些酒。今日酩酊,明日酣醉,酒宴之舞至死方休,哈哈哈——有什麼可笑的,根本一點也不好笑。要問為什麼?原因在於我,不是別的,就是我自身。當然,我也希望能以特蕾莎修女76的平等博愛精神,不管對自己還是對他人都一視同仁,不偏不倚地一笑了之,但即便如此也無濟於事,因為我就是我。我應該更重視自己的人生,應該嚴肅地為之苦惱才對,而非笑一笑過去,後者才是正常人的反應。而且如果我不重視自己,就徹底沒人為我操心了,實在太過凄涼。所以,我才會繼續宣稱我要認真。天吶,這文章「我」字也太多了!

總之,昨天的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好像是前天的吧?到底是昨天前天還是今天我已經分辨不來。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我過著晚上九點醒、第二天下午睡、兩個小時後再起床的生活,精神無法適應十二點日期變更這一全世界的事實。所以說到昨天或前天,我無法憑直覺第一時間反應出來。不管怎樣,那天我一大早醒來——應該說是「一大晚」,時間是二十一點半——去了拉麵店。我和同居的女性一起,去了拉麵店。沒錯,就是真赤,認識嗎?

嗯,認識就好。

我把睡在身旁的她叫醒,徒步走了沒多久,漆黑的空中有如天女散花一般下起了白白的雪。啊!都過了季節,怎麼還會下雪。我出門時沒帶傘,冷得要命,然而掉頭回家取傘又感覺像是敗給了雪,令人無比窩火,而且也麻煩,我便頂著雪繼續前行。寒冷也好淋濕也好,不管是什麼討人厭的東西,都隨便你們怎麼著吧。只要放棄掙扎,很快就能熬過難受的階段,產生舒適的感覺……不知諸位可否明白。這一招我還頗為拿手。臉上的皮膚等身體部位被凍得僵硬,不可思議的是,我卻興奮了起來。另一方面,同居人則備受煎熬。叫你不穿得厚點,傻瓜。總之,我們就這樣走在路上,終於在瀕臨凍死的關頭抵達了拉麵店。

這家拉麵店我之前去過好幾次,很熟悉。我和平時一樣點了「小町A套餐」。套餐中有半份拉麵,半份炒飯,還附帶醬菜,僅售650日元,價格相當良心,最近我格外喜歡它。不,這些都不重要,這裡的拉麵和炒飯油水大,十分油膩。尤其是炒飯,味道怎麼這麼重?吃多了肯定會吐。哎呀,真是標準的垃圾食品。儘管嘴上抱怨,實際也剩下了一多半,但我仍時常來這裡用餐,肯定是我不正常,腦子有病。然而我帶來的這位同伴要厲害得多,她才是完完全全徹頭徹尾的神經病。她一邊吃著自己的拉麵,一邊指著碗里的食物說:

「我感覺這拉麵像屠宰場流出來的臭水溝。是豬骨拉麵對吧?湯里全是豬肉中的血水,屠宰場排水渠肯定也一樣,成分差不多。拉麵里的蔥就是臭水溝里的浮藻,紅生薑是赤蟲77。哇,太像了,真噁心,噁心死了,哈哈哈。」

就算我一句不答,她也像來了電一般自說自話,說說笑笑,還用筷子指著豬背脂:「像蛆一樣」,並吃得很開心,觸目驚心,喪心病狂,令人不忍直視。多麼可憐的孩子啊,善良的我心中暗自落淚,可為了她卻仍保持著笑容,從頭到尾都在隨聲附和。天吶,我真是個大好人。

吃飽了肚子,身體也暖和。來的路上冷入骨髓,現在卻十分愜意,人體真是不可思議。我並肩和真赤走著,抬頭一望,夜空中浮著幽幽的月亮。

「月亮周圍的一圈,感覺模模糊糊的。」她也跟著抬起了頭,忽然說道。

「這叫朧月。」

「還有這種叫法?」她一副渾然不知的表情。唉,無知真可悲。

「嗯,沒錯。朧月的『朧』字,你會寫嗎?」

「不會。」

「那怎麼行。記住了,月字旁加個龍,這可是常識。」

難得我如此親切地教導,這位同居人的臉上卻明顯地表露出「嘁,臭顯擺」的神色,絲毫沒有感激。唉,心靈貧瘠真可悲。

在那之後,為了讓這個愚昧又可憐的少女明白知識有多麼重要、輕視學習是多麼悲哀,步履沉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時,我好心地給她講吉田松陰78的監獄佳話,對她進行教誨。教誨的過程中,我的腦袋裡想的儘是在這片住宅區中呼呼大睡、對平靜的每一天沒有任何疑問的人們,揮之不去。我們走的道路在高處,低頭俯視下方,瓦頂鱗次櫛比,亮著點點燈火。啊,同樣的天空,同樣的大地,同樣的空氣,明明所在的舞台相同,前途無望的我在自以為是地教育無家可歸的少女,他們卻闔家美滿,宛若枕在母貓身邊的小貓一般,做著香甜的夢。唉,世道如此艱難,不要再安穩地睡覺、起床、上學、歡笑、哭泣了!然而,我清楚這只是自己在嫉恨。何況,我們又算什麼貨色呢?

我想著這些,不能自已地想著這些。唉,都是因為走夜路,心情才會如此陰沉。

仰面望去,一輪朧月高懸天空。

能看見渾圓的月亮也就意味著,沒錯,雪停了。實際上雪花確實不再飄了,我絲毫沒有察覺。哦,雪已經停了啊。

在我獨自唏噓時——

「……你說對不對?」真赤表情嚴肅地問道,等待我的回答。

然而我剛剛完全沉浸在思緒之中,根本沒有聽她說話。這下難辦了,她究竟說了什麼呢?

真赤搬來一周後,我和她便開始睡在一個房間了。

外人或許會覺得6.4平米的房間一個人住都窄得要命,睡兩個人豈不是發了瘋。當然,我們確實瘋了。從不整理的被褥鋪滿地面,兩個人躺在上面翻不了身。只要一個人坐下,另一個人能坐的地方就自然固定了。

在此等彈丸之地,我沒有工作,她在高中入學前也一身輕鬆,沒人約的時候只有要吃飯才會出門,所以我們幾乎全天都蝸居在房間里,用各自的電腦上網,除了上網就是上網,不過我們並不覺得無聊。怎麼說呢,上網輕鬆,不麻煩。

來到這裡應該還沒有多久,我卻感覺已經過去了漫長的時光。過著行屍走肉般的生活,不知為何每天卻都有騷動發生,天天都很刺激。

我記得初次感到震驚大約是在她到來後第三天,當時我們還沒有在同一間屋裡生活。在那前一天,我、阿疊與真赤和平時一樣三人一起吃完飯,回到各自房間睡覺。而在當時,事情還沒有顯露出任何徵兆。

早上醒來後,我去冰箱拿飲料喝。那天早晨天寒地凍,冷得讓我想起初中在劍道部時的冬季訓練。儘管我極不願離開溫暖的被窩,但喝了酒,身體就會渴求水分。我雙手搓著身子走進餐廳。

107的住客們都沒有關自己房門的習慣,阿疊和真赤的房間大門敞開,所以就算不想看,也能從餐廳中得知各個房間的動靜。這時,我發現真赤不在房間,她從被子里金蟬脫殼了。

她去了哪裡?去便利店了嗎?可她應該幾乎身無分文,不知道她有沒有留言。我窺探了一眼阿疊的房間,他正在低聲打著鼾熟睡。我決定直接詢問當事人,撥通了真赤的手機,從而發覺了異常。

「啊,水屋口哥哥……」

電話接通,真赤語氣恍惚。我問她在幹什麼,她卻嘟囔些莫名其妙的話,我不知所云,隨後她又掐斷了電話。

我一頭霧水。到底怎麼回事?是藥效使她言行奇怪的嗎?還是說她終於發瘋了嗎?

不,或許是她不願和我們一起生活才選擇了離開。嗯,這個理由解釋得通。如果真是這樣,我無權阻止她。話雖如此,我卻不能置之不理。且不論原因如何,她的態度和平時相比無疑有明顯差異,精神狀態不像正常的樣子。

我立即重撥了她的號碼。如果她真打算拒絕溝通,說不定會選擇關機。我心中忐忑不安,所幸呼叫聲響起,她接通了電話。

看來她還有和我交談的意願。我些許安下心來,再次向她詢問。

「感覺……是為什麼呢?腦袋不對勁……所以就出來走走。舒服極了。啊哈哈。」

「走?去哪裡?」

「哪裡呢?不清楚……啊,太陽好刺眼。」

隨後,她重複著夢話般的言語。

不妙,原因不清楚,但絕對很不妙。

我從家中飛奔而出,在晨霧朦朧的街道上尋找真赤的身影。沒頭沒腦地亂跑是不可能找到的,然而給她打電話她也意識模糊,不知是在近處還是遠處、走了多長時間。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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