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畸形之舞

電車裡的人前擁後擠,宛若一罐瓶裝泡菜。

面朝右,眼前的中年大叔的吐息撲面而來,噁心極了;朝左則會聞到另一個大叔整發液的氣味;扭向別的方向呼吸,又有一股香水和化妝品的味道。電車一晃,我倒在了斜後方的大媽身上,她像瞪流氓一樣白了我一眼。車門打開,下車的人的包掛到了我身上,在他使勁拽開時,一肘錘在了我的胸口。有時傳來一陣柔軟的觸感——哇,這是妙齡女孩的身體——令我心跳不已,結果卻是一位肥胖小哥的後背。唉,要是沒發現該多好。我渾身癱軟,好不容易盼到了目的地,外面又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出發時明明還是個大晴天,真倒霉。買把傘嗎?可去商店裡一看,賣剩下的傘全要五百日元。按理說應該有更便宜的,但已經賣光了,可惡。五百塊的傘對於一個時薪八百的打工族來說太貴了啊。想到家裡還剩了好幾把,我也不願再多買。探出手試了一下,這點雨量應該沒有大礙,我便快步走出車站。

車站還很新,朱紅與淺茶色的瓷磚鋪滿地面,還保持著施工時鮮艷的色彩,沒有瑕疵。哎,街上的這類裝點粉飾我全都覺得非常礙眼。最近電視節目里報導說,這附近的主婦裝腔作勢自稱是某某一族,仿的明顯是人家「白金一族」11。剽竊得這麼直白,她們不害臊嗎?倒不是說不能剽竊,可抄過來總得編造點解釋吧。實在是不知廉恥、愚不可及。

唉,見到什麼都來氣,這可不是好徵兆。打工回來的路上心煩意亂,情緒暴躁。這種日子究竟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沒有學歷,經濟也不景氣。難不成我要一直干著這份時薪數百的苦力勞動,直到變成一個渾身惡臭的糟老頭嗎?要日復一日地重複千篇一律的生活嗎?要年老病衰後橫屍路邊嗎?想到這樣的未來,我不由得冒出冷汗。要是能一輩子遊手好閒該多好啊。

穿過車站前的馬路,歸家之途始於一條長而緩的下坡,緊接著又是一段陡峭的上坡路。這一帶路面大多起伏不平,少有平坦的路段。這礙不到出行全靠高檔豪車的那些富婆們,但對我這個只有徒步或騎自行車可選的人而言則相當痛苦。

垂頭盯著柏油路,走著走著,我感到有些消沉,便抬頭仰望潑灑著雨水的陰天。

立在道路左右的這些樹木是櫻花樹嗎?春天,這些令人倍感親切的落葉樹綻放的花兒美得令人心醉,可現在卻在黑壓壓的天空下投映出更為濃郁的黑影,助長了陰暗。

雨勢漸漸變大,我十分後悔沒有買傘,但已經走到這裡,只得冒雨前進。別鬱悶了,有什麼大不了的。雨水雨水,說白了就是水嘛。

可至少內衣不能弄濕吧。我把皮夾克的拉鏈拉到最高,人造毛皮的衣領已經濕透,貼上了脖頸。

轉眼間,小雨變為了瓢潑。通過一間供奉稻荷神12的祠堂前時,我的褲子已經完全浸濕,透進登山鞋裡的水沾在腳趾上,被體溫烘得溫熱,令我很難受。

翻過了上坡,前方又是下坡,路上經過全自動蔬菜販售店,在一家櫥窗已結了蜘蛛網的小餐廳前拐彎,下坡結束,到了最後一個上坡。走到這裡,目的地就不遠了。我頂著風雨眯眼抬頭,看見坡道的頂端有一間岩壁般的大型公寓,窗戶在黑暗之中透出光亮。這棟建築叫做「花園公館」,名字相當沒有品味。那便是我現在的住處。

眼下到了十一月,清爽的秋風中漸漸有了几絲寒意。約莫兩個月前,我搬到了這間花園公館,此前我一直和逆野共同生活。

我們打交道已久,彼此之間也沒有什麼不便。搬家的契機是逆野的朋友們夏天造訪公寓時,說他們也想合租房子,後來就談到大家找地方一起住。

他們和逆野比較熟,但同我僅見過一兩面,沒有太多來往。他們上過我的網站、單方面地陳述了感想,可儘管如此,終究只是網友的關係。我以為是逢場開的玩笑,想不到其他人都出乎意料得認真,沒多久就落實到具體行動上了。文本網站帶來的交情,寫的人沒什麼感覺,讀的一方倒覺得十分親近——這是我第一次有這樣的體會。

最後他們找到了合適的房子。我嫌麻煩沒有跟著看房,聽逆野說似乎費了相當大工夫。

哪怕找到了大小合適的房間或整套平房,一提到合租的全是男人,房東大都沉下了臉。再怎麼解釋,對方的態度也是冷冰冰的。

據他們所說,年輕人過著公社式生活會讓人聯想起奧姆真理教事件13。說實話,一群沒有固定工作的年輕人扎堆居住確實相當可疑。

最後,由於找不到能讓所有人都住下的大套房,便只好租相鄰的兩套三室一廳一衛的房間。就這樣,我們定在了這個花園公館的106和107室。

我和逆野,加上年紀相仿的三名年輕人,總共五個人住兩套房間,必然要商量誰選哪間房。而在這件事上,我失算了。

106和107的布局相同,具體來說,每套房的廚房和餐廳一體,鄰接有兩間9.6平米和一間6.4平米的房間。因為住的有五個人,我們決定的分法是四間9.6平米的房一人一間,剩下的兩間6.4平米的留給最後一個人。

「加起來不就有13平了嘛!」單看數字,我還是太嫩了。

儘管106與107相鄰,往來兩間房需要經過走廊,還要掏鑰匙開大門,極為不便。就算把一間房用作儲物室,6平半的大小也無法充分利用,而且必須留在身邊的東西多得出乎意料,居住空間狹小的問題仍得不到解決。非但如此,我沒有跟著選房,對狹窄以外的其他居住問題更是毫不知情。

窗戶只有一扇,而且已經封死,無法透氣。加之沒有空調,房間里的空氣很容易渾濁。此外,這扇窗戶的另一個功能也派不上用場——不光空氣,陽光也透不進來。

花園公館建在斜坡上,一樓的通道被背後的高地遮擋,如同處於在地下,而且背面緊鄰高速公路的高架橋,通道被橋的影子完全覆蓋,陽光完全無法直射進來。連白天都十分昏暗,熒光燈時時刻刻都開著。

唯一的窗戶正是裝在靠通道的這面牆上,因此從早到晚,模糊的窗玻璃上都朦朧地映著那一成不變的青白色燈光。拜此所賜,只要待在屋裡,外面是晝是夜、是陰是晴一概無法得知。

我對這透不進光、通不了氣的窗戶死了心,無奈之下只得打開房門,可一開門,眼前卻是廁所與澡堂的大門。要是一直敞著門,如同在監視別人如廁,解手的聲音也會傳入耳中,想不聽都不行,實在尷尬。

時間和空間都與外界相隔絕,這簡直和住在棺材裡沒兩樣。光看圖紙不了解真實情況,住下之後我很快就為挑了此等寶地後悔不已,待到察覺,一切都為時已晚。

總之,我現在渾身濕透,向著「棺材」步步前行。

打開大門,餐廳傳出房客們熱鬧的聲音。直到現在,一回到家,家中有別人在吵鬧的景象仍令我感到不可思議。長期以來我一直獨自居住,和逆野生活的時候,他又不會和自己有說有笑,要是真的發生這種情況,我就得把他拖到醫院去了,所幸沒有,大部分時候他都在房間里玩電腦,屋內總是極其安靜。

一股香氣飄來,他們是在吃火鍋嗎?我肚子也餓了,很想立即加入他們,但身上又濕又冷,便沒有直接過去,而是先換了一身衣服。在我拿吹風機烘乾頭髮時,又有人放起了音樂。

話說,我頭髮的顏色真難看啊——看著鏡子我痛徹地感受到。

頭髮中混雜著各式各樣的顏色,整體是灰的,卻夾雜著淡綠色、沒染均勻的地方,都怪我自己染了好幾遍。就在我羞愧地吹著頭髮,快要烘乾的時候,外面有人敲起了我的房門。

「回來啦阿水,來喝唄,有清酒。他們都喝不了,就等你回來呢。」同住的房客中名叫U君的一位隔著門說道。

「馬上就來。」我回答。這就是合租生活啊,不知為何我嘆了口氣。感覺不壞。

第二天休假,難得有一天能不去打工,我卻沒有好好利用,而是一味蟄居在家裡坐在電腦前,實現對人生的無為而治。

雖說這個房間不折不扣是口棺材,但唯獨有一個優點——網路環境很好。

首先,儘管線路依舊是ISDN,但套餐換了新的,終於能全天連網了。不管從早到晚上多久的網,傳輸多少數據,都不必再擔心話費會高得嚇人。

其次,我們在餐廳用Linu系統的設備架設了一台伺服器,把各房間用網線相連,構建了家庭區域網。這麼講可能有些難以理解,直白來說,房客們在各自的房間里足不出戶,就能獲取到網上公開的形形色色情報、彼此之間傳輸文檔與信息。你呼我喊地詢問、跑到別人房間去看圖片這類過時的行為也消失了。

曾有熟人見到過我們咔噠咔噠敲著鍵盤和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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