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爆裂聲吵醒我。
我坐起身子,蓋住肩膀的毛毯和棉被同時滑落至沙發椅腳下。環顧客廳,由於燈一直沒關,我一時間竟沒有察覺窗外的天色還很暗。
一陣油香味傳來。
「啊,早安。」
雙手端著盤子從廚房走來的是身穿高中制服、圍著圍裙的琴美。桌上放著熱氣騰騰的荷包蛋和吐司。
「宮內先生要不要吃?」
腦袋仍未完全清醒的我含糊地點了點頭。查看智慧型手機,時間是早上六點半,我只睡了四個小時左右。
「你平時都這麼早起?」
我詢問看起來毫無睡意的琴美。
「家中早餐和便當是我負責做的,早就養成早起的習慣。」琴美笑道:「再說,今天是寶貴的上學日,我要提早去學校預習。」
我咬了口吐司,和著咖啡吞入肚子里。昨晚我查看冰箱的時候是空的,可見她八成是一大早就去大廈地下室的二十四小時營業超市購買食材。自己竟然沒有被她進出玄關的聲音吵醒,令我打從心底感到窩囊。這樣豈不是代表即使有人入侵,我也渾然不覺嗎?
「……昨天,呃……」琴美在我的對面坐下,抬眼望著我說:「對不起,因為我的任性,害您大半夜專程跑來……謝謝。」
「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向荒川總經理請款的時候會多灌一點水。」
琴美惶恐地垂下眼睛,將自己的吐司送到嘴邊。好一陣子,四周除了平淡的咀嚼聲以外悄然無聲。
「謝謝您直話直說。」
吃完吐司之後,琴美突然如此說道。
「直說什麼?」我窺探她的臉。
「哥哥的事,叫我認清現實……是啊,哥哥不會回來了,也不會保護我了,我必須自立自強。我明白,其實我明白,可是……我一個人,心裡真的很不安。」
琴美的聲音變得越來越細。
「……我只是希望哥哥回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那封信是誰寫的……」我瞥了桌上的威脅信一眼。「你其實知道吧?」
琴美的肩膀猛然一震。她用雙手捧著馬克杯,猶如對著咖啡吐氣似地喃喃說道:
「……宮內先生……也知道了?」
「當然。」
「說得也是,我太傻了。可是,我只是想說服自己哥哥仍然陪在我身邊……現在我必須自立自強了。」
不是還有總經理和經紀人陪著你嗎?大家都想盡辦法在保護你──我也可以說這番大道理,但是決定試探她一下。
「你媽還不搬家嗎?你曾邀她一起過來住吧?」
琴美的視線四處游移。
「我媽說,呃,她還是打算留在原來的家。」
「我問你媽為什麼不搬家,她跟我說是因為你不肯搬家,所以你們才繼續住在那間破公寓里。她在說謊。」
「咦……」
「老實說,你媽顯然在隱瞞什麼。最近她花錢花得很兇,對吧?有人在勒索她。她不願意搬家,也是因為她必須留在那棟公寓里定期和某人見面吧?」
琴美用誇張的動作連連搖頭。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媽媽為何這麼做。」
「如果你知道任何可能的原因,立刻告訴我。」
「我不知道,對不起。」
琴美就像是想甩掉我的話語一般站了起來。她拿起衣架上的紅色粗呢大衣穿上,拎起書包。
「呃、呃,我該去學校了。我出門啰,把門鎖上以後,請把鑰匙丟進信箱里。」
琴美將玄關鑰匙放在桌上,離開套房。被留下的我抓了抓頭髮。
不光是母親,琴美本人也有所隱瞞。別添亂了,你可是委託人啊!
我焦躁地坐在沙發上思索,不知不覺間竟然打起盹。當我猛然睜開眼睛查看時鐘,時間已經過了七點半。糟糕,今天原本打算回書店工作的。現在回到高田馬場沖個澡、換套衣服,再去新宿上班,頂多只能勉強趕上八點半。
越想越沒勁,我還是直接去上班吧。
*
從澀谷站搭乘山手線時,不知是幸或不幸,我遇上熟面孔。在湧入車內的上班族及學生推擠下,我來到對側的車門口,擁著一個嬌小的女生擠在角落。她在我懷中發出微小的呻吟。這聲音好熟悉,短髮也很熟悉──仔細一看,竟是吉村小姐。
「店長?」
她瞪大眼睛。
「你為什麼從澀谷上車?」
「啊,嗯。」我支支吾吾地說道:「因為另一件工作的關係,昨晚我在外頭過夜。」
吉村小姐不快地眯起眼睛,用鼻子哼了一聲。
「所以早上直接來上班?衣服也和昨天一樣……」
她看得真仔細。味道有這麼重嗎?現在是冬天耶。
「請你先回家洗個澡、換套衣服以後再來,畢竟我們是服務業。」
「我知道。」
雖然嘴上這麼回答,但其實我的心裡直冒冷汗。要是就這樣去上班,在書店裡遇見吉村小姐,不知道會被她罵得多慘。
「關於聖誕節的限定包裝,我覺得把包裝後的樣本商品放到架上和聖誕卡一起陳列比較──」
「你居然在這種狀態下談工作?」
我和吉村小姐的身體就像熱壓三明治一樣緊密貼合,她的聲音從我的胸口傳來,而我每次答話,下巴都險些撞上她的腦袋。
「還不是因為店長一天到晚往外跑,我只能抓緊機會討論。」
吉村小姐不快地說道。無可奈何之下,在列車到站前的幾分鐘里,我只能和她一起討論聖誕季的陳列事宜。
列車即將抵達新宿站,車內廣播聲傳入耳中。
「店長,你好像沒睡飽。」吉村小姐從正下方望著我的臉說道。
「不,沒有啊。」
「別硬撐了,我光看你的臉就知道。我不曉得你在做什麼工作,不過你八成沒時間睡覺吧?」
要是我老實說出是和高中女生一起看《第六感生死戀》,不知吉村小姐會有什麼反應?我很好奇,但是這點分寸我還有。
「我的確很想睡,腦袋迷迷糊糊的,吉村小姐看起來就像是年輕的黛咪‧摩爾。」
她既沒笑,也沒生氣,只是露出錯愕的表情,我猜她八成不知道黛咪‧摩爾是誰。所謂的老人味,大概就是這種別人根本聽不懂的笑話在肚子里腐爛造成的。
「雖然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總之請你先回家小睡一小時。早上送來的貨我會先處理。」
「怎麼能全部丟給你做呢?」
「要是你在這種迷迷糊糊的狀態下工作,反而會增加我的麻煩。」吉村小姐戳了戳我的胸口說道。
電車停了,乘客紛紛走下新宿站的月台。
「聽好了,十點再來上班!」
吉村小姐留下這句話,轉眼間便不見蹤影。我抓著吊環以免被人潮擠走,待車門關上之後,深深地嘆一口氣。
瞧她那副兇巴巴的模樣,要是我八點半去上班,她鐵定會叫我去倉庫補眠,我還是乖乖接受她的好意吧。
當我如此決定的瞬間,一股宛若腳下崩塌般的睡意便席捲而來,讓我險些坐過高田馬場站。
梅川經紀人是在傍晚來到「鯨堂書店」。
「琴美在新宿的攝影棚錄影,要等很久,所以我就順道過來了。」
一轉移陣地到二樓的倉庫,梅川便用憤懣不平的語氣連珠炮似地說道。
「我是要跟你談談琴美的母親。你拜託我們總經理確認她有沒有被勒索,對吧?所以我就去找她問這件事。哎呀,我真受不了那個女人。」
那隻老狐狸居然推給部下處理?但我也一樣把這件事推給荒川總經理,沒資格批評別人就是了。
「簡直整死我了。那個女人歇斯底里發作,堅稱她沒被恐嚇,錢是拿去還高利貸。我問她知不知道琴美哥哥的下落,她幾乎是哭吼著說她不知道……那個女人的確在隱瞞某些事。真是夠了,饒了我吧。」
「辛苦你了。」我低下頭來。我也只能這麼說。
「我和總經理本來也不想把事情鬧大,為了琴美的將來,我們不願驚動警察。但事到如今已經別無他法。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個女人若不是知道兒子在哪裡,就是仍然和兒子定期聯絡。她不願意離開那棟公寓,大概也是因為兒子偶爾會回來吧。」
「我也想過這種可能性。」
「那個女人的手臂上都是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