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位於六本木的嶄新時尚大樓地下室。

通風管和配線外露的天花板上,亮著幾根赤裸裸的日光燈,照亮了素麵的混凝土地板與牆壁。地板的面積大約是兩百平方米,完全沒有遮蔽物,因此看起來格外寬敞。穿著同樣藏青色連帽上衣的男人們,有的拿著智慧型手機或平板電腦互相討論,有的則是拿著捲尺丈量地板。連帽上衣的胸口印有「BADLAND」字樣。

荒地,新團隊的名字,充滿諷刺之意。

中央底端高了一截的舞台上,唯一一個服裝不同的男人被三個藏青色連帽上衣男包圍著。他的個子比別人高出一顆頭,隔著T恤也看得出他背部的肌肉有多麼結實。用不著把臉轉過來,我便可一眼認出他。

「喂!你不可以隨便跑進來!」

入口旁一個藏青色連帽上衣男發現了我,立刻說道。

「我有事找玲次,打擾了。」

說著,我走向舞台。

「等一下──」男人抓住我的肩膀,試圖制止我。當他的視線停在我的臉上,立刻愣住了。「你、你該不會是……」

其他人也察覺我的存在,紛紛望向我,最後,身穿T恤的男人緩緩轉過身來。我走到舞台前,仰望他的臉。

「玲次,好久不見。」

「外人不要隨便跑進來,快滾。」玲次說道。

「我有事想拜託你。我會付錢的。」

「你看不出來嗎?我正在準備開新店,忙得很。快滾!」

我聳了聳肩。

「直人大哥,好久不見了。」

玲次身旁的傢伙殷勤地低下頭來。他叫篤志,從以前就在玲次身邊當小弟。其他幾個熟面孔也紛紛靠過來說:「好久不見!」「真高興看到您!」玲次見狀,不快地皺起眉頭。

玲次是我們之中唯一一個繼續從事「SCARS」時代工作的人,頭銜說得專業一點,是經紀人或協調人。他販賣知識技術與人脈給有錢人、資產家,藉以累積更多的知識技術與人脈。就拿這塊場地來說,以我這顆引退已久的過時腦袋,只想得出改裝成俱樂部或飛鏢酒吧之類的用途,不過換成玲次,想必有其他超乎想像的用法。我知道他很忙,但若事先聯絡他,他一定會讓我吃閉門羹,所以我只好直接找上門。

「至少聽我說完嘛,玲次。」

「我不想聽,反正一定是和荒川製作有關的案子。」

原來他知道?那倒也是,要在這個業界生存,消息靈通是必要條件。在我遲疑著該說什麼時,遠遠圍觀的荒地成員的竊竊私語聲傳入耳中:「那是誰啊?」「玲次大哥的朋友嗎?」

隨即又傳來訓斥聲:「你是白痴啊?那就是直人大哥。」「SCARS的?」

「真的假的?」

「就是他?」

大家都只有二十來歲,不認識我的人很多。玲次,你真了不起,幾乎是從零開始重新召集人手,創設了BADLAND。獨自背負團隊空殼的你,一直無法原諒捨棄團隊的我,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這和那是兩碼子事。

「荒川總經理在這件事上出手很大方。再說,賣荒川製作公司一個人情,沒什麼損失。」

「但是欠你人情讓我反胃。」

「我沒這個意思,是我欠你人情才對。」

「這同樣讓我反胃。」

玲次走向舞台邊的鐵門。我擅自走上舞台,擋在門前。

「不然,玲次,你可以打我打到你開心為止。」

「我就是看你這一點不爽!」

玲次的拳頭打穿我的臉龐旁邊兩公分處。扭曲的金屬聲在整個地下室回蕩,周圍的藏青色連帽上衣男全都變得一臉蒼白。我的眼睛連眨也沒眨一下,只是目不轉睛地回瞪玲次。接著,我將臉微微轉向一旁,只見鐵門完全凹陷了。

「我是叫你打我耶。還沒開張就把設備弄壞,沒關係嗎?」

「啰唆,滾回去。」

「知道了,打擾了。」

我下了舞台,走向出口。

來到樓梯中段時,背後傳來門的開闔聲與腳步聲。

「直人大哥!」

回頭一看,是個身穿藏青色連帽上衣、剃了五分頭的粗獷男人,篤志。

「對不起,玲次大哥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他不是心情不好,他面對我時一向是那種態度。」

「所以,呃,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您需要幫手吧?」

「要是你私下接受我的請託,玲次會抓狂的。」

「到時候我挨個幾拳就好了。直人大哥難得來一趟,怎麼能讓您空手而歸?」

我倚在樓梯的牆壁上,嘆一口氣。這小子也和從前一樣完全沒變。

「要是他揍你,你跟我講一聲,我會把醫療費加在酬勞里。」

「謝謝。」

這不是該道謝的事吧?

我說出琴美的高中校名,問道:「聽說這所學校的某些惡霸學長自己組了幫派,你聽過嗎?」

「哦,我知道,那所學校的蠢蛋很多。雖然我也沒資格說別人就是了。」

篤志齜牙咧嘴地說道:

「聽說他們甚至干出集體擄掠女人這類無法無天的事。那些人怎麼了?」

「能不能替我仔細調查一下?」

「包在我身上!」

篤志雙手盤在身後,深深低下頭允諾。年輕人的這種舉動讓我怪難為情的。

走出大樓、前往車站的路上,我想起仍待在設施里的往事。

我和玲次是同一天進設施的,分到同一張床的上下鋪,當時為了爭奪上鋪,我們大打出手。被狠心的父母凌虐拋棄的屁孩大多是這副德行。兩天後,我們發現睡下鋪方便許多,又打了一架,戰績是一勝一敗。一個叫村木的年輕男職員發現我們打架,狠狠地揍了我們一頓,罰我們當天晚上不準吃飯,還把我們關在廁所的打掃工具間一整晚。工具間的空間不夠我們打第三場架,我們便開始討論如何報復村木。隔天,我們向其他小孩尋求協助,響應的人意外地多。村木似乎以凌虐小孩為樂,一面叨念「你們是人渣父母生養的人渣小孩」一面揍人是他每天的例行事項。原來如此,他對我和玲次也說過同樣的話。

既然已知道沒必要對村木手下留情,我們隔周就立刻實行計畫。我們派設施里長得最可愛的女孩為餌,將村木引到倉庫,製造氣氛,等他脫掉褲子以後便大聲尖叫,並撕掉自己的衣服。接著,我和玲次衝進去把村木痛毆一頓。惱羞成怒的村木回毆我們時,其他職員趕到現場,想當然耳,是其他小孩算好時間叫他們來的。村木拚命否認強姦,但我們堅稱村木襲擊女孩。如果只有我、玲次和受害女孩的證詞,或許大人會懷疑,可是其他小孩也紛紛指證是村木將不斷抵抗的女孩拉進倉庫里。只怕連佛祖也想不到,包含前陣子才剛擺脫尿布的三歲小孩都會配合作偽證吧。最關鍵的一點,是倉庫大門平時是鎖起來的,鑰匙放在職員室里保管。哎,實際上是我把鑰匙偷出來,事先將倉庫門打開,並趁著挨揍的時候,將鑰匙偷偷放進村木口袋裡。

村木隨即被開除了。

從此,我和玲次變得形影不離。只要有看不順眼的人──無論是設施里的小孩、職員,或是小學的老師和學生──就會聯手教訓對方,如果沒有,就兩個人打架,爭強鬥勝。我的勝率是五成五,不過就玲次的說法,他的勝率才是五成五。

設施的六人房常換新面孔,但我和玲次一直是同房。發條、智也與一貴是在小學畢業前住進來的,俊最晚,是上了國中以後。我和玲次的態度非常狂妄,連設施職員和年長者都不放在眼裡,大家受到我們的影響,也都變得不知天高地厚。

我們六人之所以組成團隊,在離開設施以後依然一起鬼混,想必就是因為我和玲次這種不可思議的關係。我們並不親密,也沒有上下之分。如果我們是好朋友,其他四人和我們兩人便會產生隔閡;而我和玲次若有上下之分,就會變成一個老大、五個手下的組織結構,團隊必定無法長久維持,離開設施之後就會解散了。正因為我和玲次這兩頭落單的野狼總是在互咬,其餘四人才能毫無顧忌地打入圈子裡;正因為我和玲次從不妥協,總是堅持己見,我們才能繼續往前奔跑。有人嚷著想賺錢,愛書的我便提議轉賣舊書牟利,發條則自行寫了個高效率搜尋程式幫我的忙;另一方面,玲次提議替偏遠地區居民代購沒有網購通路的時尚雜物,在女性朋友眾多的一貴相助之下大賺一筆,利潤是我的整整兩倍。聽聞同班同學被外校生勒索五萬圓,玲次立刻衝去把犯人痛毆一頓,我則是找出向那個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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