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依附-四面樹敵

1953年,胡風舉家北遷,在景山公園與什剎海之間的一所幽靜小院里安家落戶。他在院子的四角種上了四株樹:一棵梨樹,一棵桃樹,一棵白杏,還有一棵是紫丁香——因此他把自己的書房命名為「四樹齋」。有人提醒他,這不是「四面樹敵嗎」?胡風只好放棄齋名,但在劫難逃,一年後即被捕入獄。

茅以升在20世紀30年代以主持建造杭州錢塘江大橋聞名於世,在50年代被迫檢討說:「我於1920年初返國,自此為反動統治階級服務,……對於反動統治下的所謂建設,但求能參加促成,而不惜阿附其權勢。」他甚至給自己戴上「剝削者」的帽子,說「這種剝削手段,最集中地表現在錢塘江橋工程上,那都是勞動人民的血汗,我因此而得名」。

張賢亮打成右派後下放農場勞動,有一天收工回來,看見一個鄉下人蹲在號子門口呼天喊地地哭,問他怎麼也會成為右派。原來他們縣要押送二十個右派來勞改農場,押送的人已經派好了,他卻想趁此機會到外面逛逛,非要爭取這趟差事不可。苦苦請求,領導才同意他跟另一個幹部一起押送右派。走到半路時,一個右派逃跑了。兩人向縣裡打長途電話請示辦法,縣領導說:二十個,跑了一個,不夠上級規定的指標了,就讓他頂那個空缺吧。

在反右結束時,孫靜軒和雁冀走到「大躍進」遊行的文藝界隊伍的最前面。他當右派,是「自己跳出來的最後一個」。因為他說過:「他媽的,這個也是右派,那個也是右派,誰有本事把我也打成右派試試!」有人向上彙報了,他因此成為右派。

閻錫山臨終時給其親屬留下了六點遺囑:「一、一切宜簡,不宜奢;二、收輓聯不收挽幛;三、靈前供無花之花木;四、出殯以早為好;五、不要放聲而哭;六、墓碑刻他的日記第一百段及第一百二十八段;七、七日之內,每日早晚各讀他選作之《補心錄》一遍。」生前,閻錫山還自作輓聯數幅,囑家人在他死後,貼在指定位置。貼在靈前的是:「避避避,斷斷斷,化化化,是三步功夫;勉勉勉,續續續,通通通,為一筆事功」。橫幕為「朽嗔化欲」。貼在檐柱前的為:「擺脫開,擺脫開,沾染上洗乾淨很不易;持得住,持得住,掉下去爬上來甚為難」。橫幕為:「努力擺持」。貼在院中的為:「有大需要時來,始能成大事業;無大把握而去,終難得大機緣」。橫幕為:「公道愛人」。貼在院門上的為:「對在兩間,才稱善;中到無處,始叫佳」。橫幕為「循中蹈對」。中間兩幅較易為人理解。對前後兩幅,憑弔者往往莫明其妙,不解其意。有人說「閻一生喜弄玄機。臨終還留此謎聯,讓人動腦筋」。

1960年,中南海懷仁堂上演郭沫若新編歷史劇《蔡文姬》,這是一部為曹操翻案的戲。羅點點回憶說,散戲之後,大家正在退場,一位將軍對他旁邊的人半開玩笑地大聲說:「曹操如果像郭老寫得這樣好,我就介紹他入黨。」康生等在場的人都笑了。

「大躍進」期間,楊獻珍到河南調查。當時的河南省,據報紙報道,樣樣都好得了不得,居全國第一,號稱千斤省。小麥衛星、玉米衛星、鋼鐵衛星,一個一個放,好不熱鬧。某衛星公社小麥畝產吹到7320斤。楊到下邊一看,衛星全是假的,普遍營養不良,人人患有浮腫病,還餓死了不少人,楊獻珍說:「這是叫花子共產主義,甚至比叫花子還窮,因為叫花子還多一條打狗棍嘛!」當時河南「假大空」名正言順,幹部的基本功就是要學會弄虛作假,在河南省黨代會上,一個縣委書記發言說:「不虛報,就不能鼓足群眾幹勁;不虛報,就不能促進大躍進的形勢;不虛報,就與群眾臉上無光榮……」楊獻珍跟河南省委辭行時,省委書記腆著臉說:「我們的缺點很多,就是浪漫主義多了一點兒。」楊說:「浪漫主義百分之九十九,現實主義百分之一。」

吳祖光到北大荒勞改,時值「大躍進」,農村的荒唐事層出不窮,畝產糧食萬斤、10萬斤地吹。因為說實話倒霉,人們均以沉默對待,至多在親朋好友之間議論。新鳳霞去河北農村勞動,親眼見公社幹部們如何指揮社員連夜把幾畝地的麥子移到一塊田裡,點上大燈,開起風扇猛吹(怕密不透風,悶壞麥子),然後向上吹牛說密植帶來了豐收。回到城裡,她把老舍當作好友,將此事告訴老舍,老舍忙叮囑她:「你千萬別跟人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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