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神傷-他們生也何罪,死也何辜

1966年8月27日,千家駒買了一瓶二鍋頭酒,坐公共汽車去了香山,決心在「鬼見愁」跳崖自殺。結果,他到半山被紅衛兵發現,被迫下山,在中途一處跳崖,未死獲救。被工商局派車接回機關。家人知道自殺事件後,妻子流著淚說:「我這次被紅衛兵打得頭破血流,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聽到你自殺,我才真的哭了,你怎麼可以去死呢?你死後,我們怎麼辦呢?你還有老母親,有我,有孩子,教我們怎麼生活下去呢?」千家駒為之十分痛悔:「本來,螞蟻尚且貪生,一個人非萬分無奈,誰願意好端端去死呢!我不是一個胸襟狹窄的人,如果不是出於萬分痛心,萬分悲憤,是決不會出此下策的。但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迫自殺的高級幹部、高級知識分子、名教授、名演員、名大夫、名作家、名記者、何止千千百百。在我的熟朋友中就有老舍、翦伯贊夫婦、范長江、金仲華、鄧拓、孟秋江……等人。孰無父母,孰無兄弟,孰無兒女,孰無親友,他們生也何罪,死也何辜!」

1966年8月章乃器被一群紅衛兵拉到王府井,參加「集體打人」大會,由於他拒不認罪,態度惡劣,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渾身上下見不到一塊好肉。紅衛兵把他的家抄個精光,還當著他的面,把新夫人王者香活活打死。一個蹬三輪的車夫,見他還有一口氣,便把他拖上車,拉回了家。誰見了,都說他活不過三日。可章乃器不愧是條硬漢,靠著氣功和意志,居然活了下來。民建中央和全國工商聯的那些幹部,沒有一個理他,同情他。倒是原來糧食部的一個司機,隔幾日便悄悄在他家門口,放上一屜熱饅頭。他就是這樣挺了過來。

殷海光晚年,孤獨絕望。但學生們愛戴他,老友們想寬解他。有一次,傅樂成委婉地對他說起兩人當年在西南聯大曾經說過的「旋轉乾坤」之類的豪語,殷海光半晌無語,最後閉目搖頭說:「如今已是智竭力窮了。」

王芸生晚年最為痛心的,是他在60年代寫下的《1926至1949年的舊大公報》。這個文件從起草到定稿,都是由中共要員催促成章,這是他的長篇悔過書。他說,這是他「自掘墳墓」。

胡繩晚年自述:「吾十有五有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惑,惑而不解垂三十載。七十、八十稍知天命,二十一世紀略窺門庭,九十無望,嗚呼哀哉,尚饗。」

高爾泰說:「也許崔健和他的搖滾樂是中國惟一可以啟蒙的文化形式。」

在總結一生長壽之道時,施蟄存說:「我這一輩子就是旁觀,只看不參加。所以總算沒有死。」他主張知識分子只寫「史記」紀錄歷史,就很好了,不需要直接參与社會變革。

張遠山曾有短暫的教書生涯,有一天上課時,他給學生提問說,請舉出一次人生傷心的經驗。半天無人應答,後來一個女生站起來,慢慢地說:「讀中國近代史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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