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信念-戲班的人都是萍水相逢,講是互不嫌棄

1962年的夏季,李萬春帶著內蒙古京劇團進京彙報演出。章詒和受父母命前去登門拜望,告辭的時候,李萬春一家人把章送到大門口。李萬春握著章詒和的手說:「回去給令尊大人問好,給令堂大人問好,再替我問候黃(琪翔)副主席和李(伯球)主任!」這四個人是什麼人?這是中國農工民主黨中央級的四大右派,被統戰部圈定為農工黨的「章黃李(李)反黨集團」。李萬春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右派帽子與發配內蒙,皆源於此。章詒和大為感動,一下子哭了。李萬春不知所措,李的夫人李硯秀在一旁勸慰道:「別難過,戲班的人都是萍水相逢,講的就是互不嫌棄。」

殷海光說:「生長在這樣一個時代,像我這樣的一個知識分子,可以說極有價值,也可以說極無價值。就純粹的學術來說,我自問相當低能,絲毫沒有貢獻可言。就思想努力的進程而論,我則超過胡適至少一百年,超過唐(君毅)牟(宗三)至少三百年,超過錢穆至少五百年。個中的進程,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這些知識分子在種種幌子之下努力倒退,只有我還在前進不已。」

雷震在獄中沒有低頭屈膝。他的脊樑始終是挺直的。他的骨頭向來是硬的。在寫給兒女的信中,他說:「我是締造中國歷史的人,我自信方向對而工作努力,歷史當會給我做證明。」

熊十力在無限孤獨的暮年哀嘆:人生七十,孑然一老,小樓面壁,忽逢十祀。絕無向學之青年,後顧茫茫……即令如此,這位中國現代新儒家最富原創性的奠基人,仍然寄望於未來:吾國人今日所急需者,思想獨立,學術獨立,精神獨立,……游乎廣天博地之間,將為世界文化開出新生命。

金庸當年在香港辦《明報》,執筆寫社評,預測中國大陸的政局(特別是在「文革」時期),每每中的,有人問他奧秘何在,他輕鬆回答:「我讀《資治通鑒》幾十年,一面看,一面研究,」「《資治通鑒》令我了解中國的歷史規律,差不多所有中國人也按這個規律的。」

蔣勛偶爾路過一家裱褙店,看見台靜農的一副對聯:「燕子來時,更能消幾番風雨;夕陽無語,最可惜一片江山。」在蔣眼裡:「台先生的字體盤曲扭轉,彷彿受極大阻壓的線條,努力反抗這阻壓而向四邊反彈出一種驚人的張力,筆畫如刀,銳利地切割茫然虛無的一片空白,」蔣因此震動,「書法在中國已經不是為了視覺享受的藝術,書法正是中國傳統文人的生命美學」。

1980年11月,林同濟在伯克利大學演講「對中國人心靈的尋求」。他對觀眾如此致意——容我這樣說吧,中國人認為,一旦你自己和宇宙掛聯起來,你就變成某種神聖的事物。你對宇宙作出了終極忠誠的承諾,你和上帝而不是和牧師聚合了,這就是中國之道。

成舍我16歲時立下志願:「辦一份真正獨立的報紙。」他從事新聞業80年,堅信「新聞是第四種權力,是監督政府的力量」。

由於身患重病,葦岸在醫生和親友的反覆勸說下,被迫像吃藥一樣地開了葷,一度中斷了堅持一輩子的素食,為此,他在臨終前深表愧悔,讓妹妹記下他最後的遺言:「我平生最大的愧悔是在我患病、重病期間沒有把素食主義這個信念堅持到底(就這一點,過去也曾有人對我保持懷疑),在醫生、親友的勸說及我個人的妥協下,我沒能將素食主義貫徹到底,我覺得這是我個人在信念上的一種墮落,保命大於了信念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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