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狂狷-像不像蘇格拉底

「雷震案」之後,在公開場合下,殷海光常常獨自不語,見到一些老友時,臉上也顯得一片「冷漠」。傅樂成有一次與之談及「雷震案」,殷海光只說了一句:「怎麼得了啊!」這時他的心情,正像當年在西南聯大那個寒夜中長吟李白的那首詩一樣:「拔劍四顧心茫然」,頗為絕望。後來殷海光生病,傅樂成與杜維運去醫院看他,「他只是微笑,不發一言;繼而杜維運也上前搭訕,態度仍是一樣,弄得我們十分尷尬。」離開醫院,傅樂成無奈地對杜維運說:「你看他像不像蘇格拉底?」

「文革」後,蕭軍復出。1979年已近皓首之年的蕭重返文壇,有講話中說:「我是30年代的人物,想不到30年來竟埋在土裡……從1949年起,我就被埋在土裡了,現在從土裡爬出來,東北老鄉叫我『出土文物』,我是會說話的出土文物……」老年蕭軍仍愛打抱不平,一次朋友父子都被街上流氓所欺,被打得頭破血流,蕭知道後,怒不可遏,帶了兩個小夥子,對著打人的流氓家門連續叫罵,要他滾出來,見個高低,否則,就不是他老子的「種」。打人者縮了頭沒出來,老朋友竟也再沒受到欺負了。蕭軍說,對於狼和咬人的狗只能用棍棒教訓它們,而不能禮讓,對於流氓,就應該比流氓更流氓些。他信奉一句俗語:有理講倒人,無理打倒人。

「文革」後,多人為聶紺弩的冤案奔走,戴浩與聶夫人周穎拿到了有關政策文件,周穎先看文件,一邊讀,一邊說:「有了這個文件,事情就好辦了,咱們的問題都能解決。」周穎要聶也看看,聶不看。他還帶著冷笑譏刺戴浩和周穎:「見到幾張紙,就欣喜若狂;等平反的時候,你們該要感激涕零了吧!」

聶紺弩在文懷沙家看見錢鍾書送文的詩,其中有「非陌非阡非道路,亦狂亦俠亦溫文」一聯,第二天就送來了題贈錢鍾書詩一首:「詩史詩箋豈易分,奇思妙喻玉繽紛。倒翻陸海潘江水,淹死一窮二白文。真陌真阡真道路,不衫不履不頭巾。吾詩未選知何故,晚近千年非宋人。」錢看後頗為欣賞,以為聶有王船山的風味,並為聶誦出王詩:「六經責我開生面,七尺從天乞活埋」。

1980年,林同濟訪美前受到胡耀邦的見面邀請,林對見面似乎很滿意,他對胡耀邦的印象是「天馬行空」,「不拘泥陳腐」。辭別時,林說:「我是個老學者。我學習過馬克思主義,但沒有懂多少,但我向你保證,這次出國訪問會讓我的國家受益的。」

1985年,胡風去世,除了海外,國內一片寂然,唯有聶紺弩詩見諸報端:「精神界人非驕子,淪落坎坷以憂死。千萬字文萬首詩,得問世者能有幾!死無青蠅為弔客,屍藏太平冰箱里。心胸肝膽齊堅冰,從此天風呼不起。昨夢君立海邊山,蒼蒼者天茫茫水。」聶還有一詩寫胡風:「不解垂綸渭水邊,頭亡身在老刑天。無端狂笑無端哭,三十萬言三十年。便住華居醫啥病,但招明月伴無眠。奇詩僅止三千首,定不隨君到九泉。」

不必花些不明不白的錢

錢鍾書拒絕新聞界採訪,他的名言是:「假如你吃了個雞蛋,覺得好吃,這就行了。何必要看生蛋的雞是什麼模樣?」他也從不做壽。在他八十歲要過生日時,家中的電話一度鬧翻了天。學士通人,親朋好友,機關團體,紛紛要給他祝壽,他所在的中國社會科學院還準備為他開一個紀念會或學術討論會,但錢一律堅辭。對這類活動,他早已有言在先:「不必花些不明不白的錢,找些不三不四的人,說些不痛不癢的話。」

錢鍾書出名後從不參加任何會議是出了名的,對雨後春筍般冒出的各種學會他也一律謝絕掛名。楊絳因翻譯《唐·吉訶德》而獲西班牙政府頒發的大獎,西班牙駐華使館請她,第一任大使邀請,她謝絕了;第二任大使送來正式的書面邀請,她正式地書面謝絕了;第三任大使通過原社科院院長馬洪去請,她才賴不掉了。錢鍾書不無得意地對人說:「三個大使才請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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