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微弱的燈光下用手托著臉頰。
牆壁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店內的燈光昏暗,搭配上謐靜的氣氛,彷佛置身在深海之中。
既然提到安靜,或許就可以輕易猜出今天雪莉露與蘇娜不在場。
我一如往常地在等待某個人。
但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那號人物依然沒有現身。
我不喜歡任憑時間流逝的感覺。話雖如此,並不是每次都會讓我感到如坐針氈。
然而,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在靜寂之中等待會讓時間變得格外漫長。
為了打發時間,我搖了搖手中的玻璃杯,喝了一口寬口玻璃杯中的琥珀色液體後,那個人終於現身了。
「嗨,讓你久等了嗎?」
門扇掛著的鈴鐺發出聲響,出現在眼前的是最近一同行動的道格拉斯•普拉德。
「真是的……至少要懂得守時。」
「哎呀,我可是從事隨心所欲的自由業,沒有時間觀念。」
我露出怨恨的眼神,道格拉斯則是毫不在意地坐在我的旁邊。
從他沒有準時出現時,我便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但繼續追究也沒用,我放棄地將乳酪送進嘴裡。
濃醇的味道與威士忌十分搭配。
「大哥,給我跟這傢伙一樣的。」
我淺啜一口威士忌,道格拉斯指著我點了一樣的酒。
「真是意外啊。你不是不喜歡這種喝法嗎?」
「沒有到討厭啊。」
我回想起之前一起喝酒時的記憶,同時開了玩笑。
面對我試探性的眼神,道格拉斯不以為意地笑了出來。
真是隨興啊,我這麼喃道,但我不討厭道格拉斯這種大剌剌的互動方式。
片刻過後,酒保將倒滿威士忌的玻璃杯放在道格拉斯面前。
道格拉斯舉起玻璃杯,動作意外地合乎禮儀,我笑了一聲後同樣舉起了玻璃杯。
「乾杯。」
我們交換了一下眼神,互碰玻璃杯。
最近用餐時經常會喝酒,跟道格拉斯面對面喝酒果然有種非日常的感覺。既新鮮又不可思議,彷佛返老還童般的感覺,讓我樂在其中。
我跟道格拉斯配合著彼此,一同舉杯而飲。很少有機會喝酒精濃度這麼高的威士忌。
有其他更適合用餐時喝的酒,威士忌不適合用來解渴。
然而,想要微醺時──就屬威士忌最適合了。
一股酒香撲鼻而來,酒滑進口中,微微燒灼著喉嚨,讓身體從體內暖和了起來。
我果然不會討厭這個感覺。因為稱不上對身體有益,莫名會有股悖德感。
「……原來如此。喝起來真過癮,偶爾喝不錯。」
喝了一口後,道格拉斯發表跟我相同的感想,但跟我不同,多了一個「不是每次都喝的便宜酒」的意思。
「呼……可是真意外啊。沒想到小哥會主動找我喝酒。」
「是嗎……或許吧。」
道格拉斯伸手拿起乳酪,我邊苦笑邊喝了一口威士忌。
說起來我主動約人喝酒或許真的挺罕見的。
「哎,我是很歡迎啦。怎麼了嗎?不嫌棄的話,我可以當你的聽眾。」
我倒是希望不要抱太多期待。只見道格拉斯將乳酪拋向半空,用嘴接住。
實際上我們見面的機會不多,但跟道格拉斯像這樣喝酒會有種已經是老交情的錯覺。完全無法想像當初剛認識時是敵對關係。道格拉斯豪邁的個性或許就是我中意這傢伙的原因。
「不,沒有特別原因。在離開這座城鎮前想再跟你喝酒罷了。」
我似乎是對「要跟這個男人道別」感到不舍。
與臭氣相投的朋友道別,多少會感到寂寞。
對方似乎也抱著同樣的想法。既然兩人都抱著同樣的想法,自然不在話在下。
道格拉斯露出苦澀的表情,一臉靦腆地搔了搔臉頰。
他沒有開我玩笑,代表他也是抱著同樣想法。
「我不討厭這樣。」
只要活在世上,便無法避免與人離別。
「那麼,哎……期待下次能再碰面。」
「嗯。」
所以我才會期待下次的重逢。
酒與下酒菜、閑聊。沒有過度深入,也不會過於冷淡,適度的距離感。與頻繁見面的朋友很難維持這樣的關係。
之後我跟道格拉斯聊了不少事情,像是上次道別時抓到了什麼樣的傢伙,或是用撿回來的命去做壞事很丟臉,所以他才開始當賞金獵人。道格拉斯說了不少,但等到話題用盡後──開始變成以對我的質問為主。
他問三個人之中哪個是真命天女時,我當場慌了手腳,連忙轉移其他話題。
接著我提到了那件事。
「哦……小哥你打輸了嗎?」
「而且輸得超慘。」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跟道格拉斯提起這件事。
可能有點喝醉的關係,於是順勢繼續說道。
「別看我這樣,我本來滿有自信的。稱得上是這輩子最可恥的回憶,差點讓大家丟了性命。」
痛苦的回憶讓我不禁握緊了拳頭。
我的表情想必看在任何人眼裡都顯得相當痛苦。然而,道格拉斯滿不在乎地說道。
「有活下來就好啦。」
喝著威士忌說出的那句話聽起來不負責任──但莫名不會讓我感到不悅。
「不過我也有過覺得輸了一切就結束了,死跟輸是同樣意思的時期,但後來發現那樣實在太浪費了,因為就無法跟志同道合的傢伙一起喝酒了。」
那句話想必是道格拉斯的真心話。
從道格拉斯口中說出有些意外的話,我產生了一股奇妙的心情,並喝了一口酒。
……沉默籠罩而下,並不會感到尷尬。在這股氣氛下,我對道格拉斯問了一直很在意的問題。
「你覺得什麼才叫作強大?」
這是個沒有明確答案的棘手問題。然而,要回答肯定不難。尤其是──活在這世界上的人。
面對我突如其來的質問,道格拉斯搖了搖琥珀色的液體。
但正如我所預料,他馬上說出了答案。
「不欺騙自己,最後要露出笑容吧。」
以我對道格拉斯抱有的印象,這個答案似乎在意境上比較複雜。
我用眼神催促,道格拉斯舉了明確的例子向我解釋。
「該怎麼說才好,我也不是很清楚啦。就是只要結果好,一切都無所謂。無論輸幾次都好,最後要笑著獲勝。但我要是在途中曾經捨棄貴重的東西,使用了卑鄙的手段,就算登上顛峰也無法輕易笑出來。用笑容欺騙自己的人就是弱小的傢伙。」
道格拉斯口中的強大帶給我一股衝擊。
不欺騙自己,最後要露出笑容。我忍不住對這個年紀遠比我小的朋友所抱持的想法感到敬佩。
「哎呀,不小心耍了帥。」
道格拉斯靦腆地搔了搔頭,我也跟著露出笑容。
不找藉口,堂堂正正地做人,然後不讓自己後悔。很有道格拉斯風格的強者定義。
「好,差不多該走了。小哥是明天離開吧?你可要讓自己好好休息。」
「……喔,我會的。」
在離開這座城鎮前,聽到了獲益良多的話。
我跟著道格拉斯一起站了起來,結完帳後走出店外,冷冽的空氣格外沁人心脾。
「最後要打一場嗎?」
道格拉斯半開玩笑地伸出拳頭,我則露出了笑容。
「不,有喝酒還是不要好了,等到下次見面時吧。」
這句話帶著下次見的迂迴意思。
道格拉斯笑了出來,接著轉過身去。
「那再見啦。下次在哪碰面時再來交手吧。」
道格拉斯愉快地搖晃著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旅行的樂趣又增加了一個。
我朝與道格拉斯相反的方向邁出步伐,準備回旅館。
即使雙方各分東西,但遲早會有交會的一天。或許意外地就在不久的將來──我抱著這樣的預感走在寒冷的街道上。
下次的邂逅──不知道會是在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