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栞子的書架 春與修羅 宮澤賢治

宮澤賢治(MiyazawaKenji)

1896-1933年。出生於岩手縣。一邊在農業學校執掌教鞭,一邊進行著積極的創作活動有『山梨』『信號』等。1926年設立了羅須地人協會,開始為了農民的幸福生活而進行實踐活動,但進展不順,因患肺病而卧床。著有『要求特別多的餐廳』『銀河鐵道之夜』等。

永訣之朝

就在今天

我的妹妹啊要去遠方

雨雪交加,前門異常明亮

(請給我些雨雪)

從暗紅的陰慘的雲中

雨雪凄凄地落下來

(請給我些雨雪)

拿著有兩棵藍色菜圖案的陶碗

給你去盛雨雪

我像出了膛的子彈

沖向那暗淡的雨雪之中

(請給我些雨雪)

從鉛灰色的暗淡雲中

雨雪凄凄地沉落下來

啊,敏子

在這死亡的時刻

為了使我一生光明

你讓我拿給你

一碗清涼的雪

謝謝你,我的勇敢的妹妹

我一定勇往直前

(請給我些雨雪)

你是在高燒和喘息之中

讓我

從那稱為銀河,太陽,大氣層的

大宇宙落下來的雪中取來最後一碗

在兩塊花崗岩石上

雨雪寂寞地存留著

我小心地站在上面

雪和水,純白的雪和水

從掛滿透明冰冷水珠的

光潤美麗的松樹枝上

給心愛的妹妹取來最後的一餐

在我們一塊長大的日子裡

看慣了的茶碗的藍色圖案

今天你也要與它告別

(我一個人死去)

你今天真的要告別

啊,那封鎖了的病室里

在那黑暗的屏風和帳子里

我的勇敢的妹妹啊

優美地蒼白地燃盡她最後的生命

不管從哪裡挑選這雪

都是那麼潔白

從那可怕的混亂的天空

落下這美麗的雪

(假如再次托生

不單為自己

也要為別人把苦來嘗)

我對著你吃的兩碗雪

內心祈禱

願它變為上天的賜予

為你和大家

得到聖糧

我寧願捨棄一切的幸福

昂星

在沉靜月夜的柳樹梢上

倒掛著兩顆星星

(昂星在天空如是說)

獵戶座的幻怪與青色電燈

還有農婦的喜悅

健碩赤紅的臉頰

風吹啊吹,一顆松樹獨立

下山電車的賓士

若站在車外定會被遠遠彈出

入山伐樹的人

歸來時總會負疚

(啊 種種德行來自善逝

然後直至修加陀)

抱著手臂靠在昏暗的貨物列車車壁上的少年啊

你今晨還用這竹籃裝了雞去

雞售出後你就不再把竹籃帶回嗎

那碧藍夜色里蕎麥地的美

你見過燈光映照下的蕎麥地嗎

市民諸君啊

噢兄弟,這是你的感情啊

不要用市民諸君啊這種嘲弄的語氣說話

東京此時正處於生死存亡的邊界

看啊就連這電車

也從軌道迸出青色火花

已不知是天蠍座還是天龍座

只管一心飛馳

(豆田裡那喪神的明麗)

無論如何這貨物列車的車壁非常危險

我與車壁同在這裡

極有可能被彈出去摔死

擁有金錢的人無法依靠金錢

身體健壯的人往往溘然而逝

頭腦聰明者其實心智不足

可依託者全都無以依託

僅以種種德行做這宏大旅行的資糧

而這些也是種種德性

來自善逝直至善逝

真空溶媒

(Eine Phantasie im Men)【清晨,某個夢想】

融銅還不至炫目

白色日暈尚未燃起

只有地平線 時暗時明

半融化半沉澱

從剛才一直在頻頻晃動

我穿過嶄新平坦的

銀杏數列

其中一株那水平伸展的枝梢上

漂亮的玻璃的稚嫩者

已幾乎變為三角

透著天色懸掛在枝頭

不過這當然

不是什麼怪事

我依然吹著口哨

只管邁開大步向前

銀杏那清一色的碧綠樹葉

清冽地顫動著

而現在從那裡可見酒精瓶里的景色

白色輝雲的這裡那裡撕裂了

露出那永久的海蒼

還有新鮮的天空海參的氣味

然而我揮舞手杖太過用力

樹木如此迅疾地消失

炫目的草坪無窮無盡地敞開

誠然要說那成排的銀杏樹

已退至千里之外

在田野銅綠的條紋中

正進行清晨的操練

融融湧起拂曉的喜悅

冰雲雀也在啼囀

那通透美麗的波浪

甚至對天空整體

都帶來了影響

即雲漸漸融進了蒼茫虛空

現在終於

變成了滾得渾圓的石蠟球

輕盈安靜地漂浮

地平線不停地晃動

有個紅鼻子的灰色紳士

牽著條像馬一般高大的純白的狗

正行走著 赫然可見

(嗨你好)

(噢天氣不錯啊)

(去哪兒散步嗎

是啊 唔唔 不過昨天

宗奈塔爾去世了

您聽說了嗎?)

(沒有,完全沒有

宗奈塔爾為什麼)

(聽說是中了蘋果的毒)

(蘋果 哦 是嗎

就是那邊的蘋果吧)

自遠方明澈的石青色地面

那金色的蘋果樹

蓬勃地伸展著

(他連金皮也一塊兒吃了下去)

(他可真不走運啊

讓他及時喝下王水就好了)

(王水?掰開嘴嗎

嗯嗯是啊)

(不,王水可不行

還是不行

也許他只有死路一條

是命運啊

是天理啊

難道您是他的親屬嗎)

(嗯嗯,是很遠很遠的親戚)

到底在胡鬧些什麼

看吧 那馬一般大的白狗

已遠遠地逃到對面去了

現在勉強只看得見小白鼠那麼大的身影

(啊 我的狗跑了)

(追趕也沒用了吧)

(不 那狗非常名貴

我非捉住它不可

告辭了)

蘋果樹無休止地增殖

且不斷生長

我只是那石炭紀鱗木下面

唯一的螞蟻

狗和紳士都跑得太快

東邊天空給蘋果林的腳下

貼上成片的琥珀

從那裡微微溢出苦扁桃的氣味

儼然過了個慌亂的中午

怎麼樣?這天頂之遙遠

這驚人的天際

愉快的雲雀早已被吸了進去

哀哀地趴在那無窮遠的

冰冷的木地板上

它瘦弱的肩一定瑟瑟顫抖

這已不是一個玩笑

畫師們慘烈的幽靈

在那邊迅疾地跑過

所有雲升起鋰的紅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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