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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我早早就離開了來城慶子家。因為筱川智惠子一出現,栞子小姐馬上對著院子里的委託人行了一禮,然後沉默地離開現場。
不曉得為什麼,花壇旁坐在輪椅上的來城慶子似乎很困惑地仰望著待在起居室里的我們。她和筱川智惠子在談些什麼呢?
栞子小姐匆忙坐進停在大門旁的廂型車副駕駛座上,繫上安全帶。我強烈地感受到她一秒也不想和母親呼吸同樣空氣的心情。總之,我也跟著坐進駕駛座。
「就這樣回去了嗎?」
鑰匙送到,工作就結束了,不過我總覺得應該要了解一下發生什麼事了。再說,這是栞子小姐相隔十年來,首次和母親重逢。
「當然。請快點開車。」
她以念咒語般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快速說。
「不用和你母親說說話嗎?」
「我沒有什麼話要和那個人說。」
「可是,之前……你不是那麼生氣嗎?以後或許就沒有機會直接說了。」
我不是期待著她們母女兩人吵架,不過這樣也比直接回家的好。再說,單就這件委託來講,有些事情仍必須問問筱川智惠子。
栞子小姐系著安全帶,像石頭般動也不動。當然我也沒打算強迫她們見面。總之,今天就先撤退吧。正當我準備發動車子時,玻璃傳來扣扣的敲擊聲。
「唔哇!」
穿著黑色外套的筱川智惠子正湊近看著車內。我猶豫了一下,打開了駕駛座的車窗。
「……怎麼了嗎?」
「你們要回北鎌倉的話,能不能順便載我一程?」
她露出天真的笑容說。
「什麼?」
「我接下來要回北鎌倉的家看看文香。剛才我打電話回店裡,她叫我無論如何都要過去一趟。」
我想起筱川文香說過——總之我希望她至少能夠回來露個臉。因此筱川智惠子打電話回家的話,文香一定會叫她過去一趟。雖然文香說的是「很想說說她」。
既然這樣,我就不能拒絕了。栞子小姐也沒說什麼,於是我們就讓筱川智惠子坐上后座。
天氣不是太冷,但是車裡的空氣卻冷到了極點。沒有人想開口。
明明是平日,鶴岡八幡宮前面的十字路口卻很壅塞。適逢若宮大路的櫻花盛開,花瓣彷佛滿溢而出似地開始散落。有不少人停下腳步拿起相機或手機拍照。
「……真美。」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筱川智惠子。因為她的聲音和女兒太像了,讓我感到混亂。我看了看後照鏡,只見她穿著灰色長褲的雙腿併攏、挺直腰桿坐著。這種時候的姿勢也和女兒很像。
「您為什麼會出現在來城女士家裡?」
栞子小姐仍舊保持著沉默,於是我只好開口問。
「當然是為了保險箱的事。」
「保險箱?」
「我聽說來城女士想見我,所以直接過去看看。她想要打開那個保險箱,對吧?你接下她的委託了吧,栞子?」
女兒沒有回答。如果是聽說這件事之後才去的,那在我們接受委託當時,她跟這件事就沒有關係了。哎,不過我也不曉得她所說的話,有哪些是事實就是了。
「那麼,您和來城女士以前見過面嗎?應該說,您早就知道保險箱的事了?」
「這是我第一次和來城女士直接碰面。我們曾經講過電話……大輔,你問我是不是早就知道保險箱的事情之前,應該先確認我和鹿山先生的關係吧?這樣子比較容易整理狀況喔。」
「啊,這樣啊。」
我忍不住感到佩服,這都要怪她的聲音和平常聽見的栞子小姐太相像了。等我回過神時,發現栞子小姐正不悅地從副駕駛座瞪著我——呃,我並不是在跟后座的那個人開心聊天啊。
「我正好有空的話,也想幫忙調查保險箱的密碼。只要有半天時間應該就能夠解開了。」
栞子小姐愣了一下轉頭看向后座。筱川智惠子眯起眼睛微笑,眼周的皺紋看起來有種美感。
「你終於看向我這邊了。這很正常吧?這委託原本就是要找我的。對方只要有人能夠幫忙打開保險箱,無論是誰都好,也說了只要有人先一步解開密碼,就把藏書賣給那個人。」
我覺得這段話聽來不對勁。如果只是這樣,那對姊妹不至於看來那麼困惑?筱川智惠子應該還要求了其他——讓她們倆姊妹難以回答的事情吧?如果是筱川智惠子,的確很有可能。
「這麼說來,她們出了些有趣的謎要我猜呢,要我猜猜遮住書封的初版書書名。栞子也猜過了吧?猜出來了嗎?」
「……是的。」
實在是回答得很不情願。
「很簡單對吧,連一秒鐘都用不著煩惱。」
栞子小姐稍微睜大了眼睛。這個人當時思考了幾秒。
我忍不住透過後照鏡觀察筱川智惠子。她從剛剛開始就說些只要半天就能夠解開、連一秒鐘都用不著煩惱等聽來有些虛張聲勢的話。這個人的腦袋真的很厲害嗎?
「那麼簡單就能猜出來嗎?」
我問。
「要分辨亂步的初版書很簡單。你們那時候是哪一本書?」
是要我考考她的意思嗎?——我一邊開車一邊回憶:
「戰前出版的三十二開大小?……的書……我記得是……」
「原本就沒有書封和書盒。有點厚。」
栞子小姐以充滿敵意、非常生疏的語氣接著說完。然後——
「《孤島之鬼》吧,一九三〇年的。」
筱川智惠子在聽完我們問題的同時回答。真的不到一秒鐘。
「另外,也有可能是一九三六年出版的評論集《鬼之書葉》……符合這些條件的書應該有兩本。」
「咦……」
副駕駛座上的栞子小姐屏息。
「不過,如果看到實際的書,就能夠立刻經由厚度、版型的微妙差異判斷了。既然是我的女兒,當然解得開啊。」
聽著心情愉悅的母親這麼說,女兒緊咬著嘴唇。顯然她沒有想到還有另一個可能。我原本以為筱川栞子的舊書知識已經太充足了,沒想到母親更在她之上。
廂型車來到北鎌倉車站,先經過了文現里亞古書堂前面。玻璃門的窗帘關著,上頭貼了張紙,以潦草的字跡寫著「臨時休息」。那是文香的字。
「哎呀……」
筱川智惠子輕輕笑了出來。又不一定會受到歡迎,現在是笑的時候嗎?畢竟妹妹文香對於母親也有某種程度的複雜感情。
我把車子開到相反方向的主屋停車場——穿著深藍色西裝制服的筱川文香就站在玄關前。我停車的同時,她翻飛著灰色的裙子跑過來。
「媽媽!歡迎回來!」
她擅自打開后座車門,笑容滿面地喊道,迎接的態度超乎想像中的熱情。筱川智惠子絲毫沒有動搖,跟著回以微笑。
「好久不見,文香,你長大了。」
「我長大了喲!進來進來!」
她以拇指指著玄關大門。
不小心錯失了退場的時機,我也跟著一起進了起居室。四個人圍著矮飯桌坐下後,筱川文香立刻去幫大家泡茶。
「你為什麼穿制服?」
我小聲問。照理說下午應該不用上課才對吧?
「嗯,因為我不曉得該穿什麼……既然是高中生,我想這樣穿應該最正式吧……」
「很好看,文香。茶也很好喝。」
聽到母親稱讚,文香害臊地搔搔頭。栞子小姐還是一樣沉默。感覺她就算隨時會怒火噴發也不奇怪。
「媽媽,今天晚上要留下來吃飯嗎?我負責做菜……」
「今天晚上約好了和人見面談工作,所以沒辦法留下來。」
她很乾脆地拒絕了邀約。我不自覺地瞪著她的側臉看——既然這樣,你到底又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呢?
「這樣啊……真可惜。」
文香的聲音少了幾分力氣。栞子小姐放下茶杯,剛才的對話似乎讓她斷了理智。但是,妹妹像是要先發制人,豎起三根手指。
「我有三個問題要問媽媽!」
雖然她不是刻意模仿,不過跟姊姊偶爾會做的動作意外相似。
「什麼問題?」
筱川智惠子說。文香笨拙地只彎起一根無名指。
「你這十年都在哪裡做些什麼?」
「我去了許多國家,在很多地方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