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栞子與雙面的容顏 序章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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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圖:朝倉小菜

傍晚打烊時,突然發生餘震。

我正把收銀機里的零錢挪到數銅板的盒子里,就因為一開始的橫向晃動而停下手邊工作。垂掛在天花板底下的日光燈搖晃,老舊建築物發出難聽的吱嘎聲。店裡沒有其他人在。

橫向搖晃持續了好一會兒,不過收納舊書的書櫃倒是動也不動。多虧了前幾天用補強零件把書櫃固定在地板和牆上,舊書沒有掉落地上。我還在猶豫要不要離開建築物,地震就慢慢停了。

我轉開櫃檯里的收音機,正好在播放地震消息。震央在茨城縣。大概是有一段距離的關係,神奈川縣的震度不大。

我拿出手機開始寫電子郵件。

我是五浦大輔,在北鎌倉的舊書店文現里亞古書堂打工。自二〇一〇年的夏天開始,至今已經待超過半年了。

今天我一個人看店。這家店的主人——筱川栞子和妹妹一起去位於橫濱地標塔(LandmarkTower)里的飯店參加堂姊的婚禮。栞子小姐二十五歲,比我大兩歲。今天早上交待我工作時,她難得穿上正式的米色洋裝搭配白色外套,也好好化了妝,更突顯了她白皙的肌膚和端正的輪廓,一下子吸引住我的目光。

不過她還是戴著鏡片厚重的樸素眼鏡。我問她:「不拿掉嗎?」她反問我為什麼要拿掉。她有模有樣的打扮只是為了參加婚禮,本人似乎並不喜歡。

現在這時間應該正在喝喜酒。聽說在高樓大廈的高樓層會搖晃得很厲害,我忍不住擔心婚宴會場會不會比五十年歷史的舊書店建築更危險。

寫電子郵件是為了確認她們是否平安。但是,在我傳送之前,我先收到了來信。寄件人不是店長栞子小姐,是妹妹筱川文香。

『我們家房子有沒有垮掉?這裡搖得很厲害,不過我們沒事,別擔心!』

看樣子她們很平安。我正鬆了一口氣,又收到一封新郵件。這次是栞子小姐寄來的。

『不要緊嗎?我們沒事。』

她們兩人沒必要各自寫信來吧?不過筱川姊妹打從三一一東日本大地震發生前沒多久,彼此間就有了隔閡,感情多少受到影響。

我分別回信告訴她們店裡沒事。收音機里陸續傳來地震的消息。首都圈暫時停止的電車馬上又恢複運行,持續處理核電廠意外的工作人員也沒有受傷,據說也毋須擔心海嘯發生。

新聞內容轉到櫻花開花的預報時,我關掉收音機,回到算錢的工作。這時手機又收到郵件。又是栞子小姐寄來的。

『我是指大輔先生你。』

看了一會兒,我才注意到她想知道的是我是否安全。當然沒事——我回信。以春天來說,今天算很冷的一天。不過我覺得有些變暖了。

東日本受到大規模地震侵襲已經過了二十幾天,四月的現在仍會每隔幾天就發生餘震。這附近的傷害遠不及東北的災區,卻是我打出娘胎以來第一次遇到這麼大的地震。

地面開始搖晃的瞬間,我和栞子小姐一如往常地待在櫃檯後側。我正拿著橡皮擦擦掉舊書上的字跡,突然發生微幅振動,橫向搖晃讓人幾乎無法直立。

之後的事情我只記得片段。等晃動停止,我回過神來時正跪在地上,雙手支撐著牆壁,全身緊繃。栞子小姐癱坐在我身體和牆壁之間僅有的空間里。我護著從椅子上摔下來的她。

「你要不要緊?」

她說。白皙的臉頰比平常更缺乏血色。

「呃?一點事也沒有。」

說完後,我才注意到背部有點痛。原本堆疊在櫃檯內側的書坍塌下來,大概有好幾本書的書角打到我。

「栞子小姐你呢?」

「不要緊……可是,書……」

這種時候仍不忘記擔心書嗎?「書蟲」也該有個限度吧。我果然地站起身環視店內後,啞口無言。

原本立在走道上的書櫃傾斜,大量舊書散落一地,照明也全都不亮,好像是停電了,走道比平常更昏暗。我感覺自己好像處於崩塌的洞穴前面。如果剛才有人在走道上的話……一想到這裡,我的背脊就發冷。

現在,文現里亞古書堂已經清理完畢。我們把散亂的舊書收進挺直站立的書柜上,三天後再度開始營業。餘震的次數也比以前少了,最近幾天也沒有為了因應電力不足而實施分區停電。

連續幾天新聞上報導的輻射數值固然令人擔心,不過生活仍要繼續下去。我們居住的區域也逐漸恢複以往的模樣。

幸好我的家人和朋友也都沒事。栞子小姐也是。唯有她的母親情況不明。她的名字是筱川智惠子,聽說是個超越女兒的「書蟲」,不過她從十年前就行蹤不明,也不是現在才失蹤的。

地震發生的前幾天,一本舊書被交到栞子小姐手上,地點是在主屋的客廳,在場的外人只有我一個。

那本書是筱川眢惠子留給栞子小姐的坂口三千代《Cracra日記》。照理說已經賣掉的那本書,輾轉交到妹妹文香手上,一直由她保管。書內的封底寫著「mailto:shinokawa@chieko-biblia.

shinokawa@chieko-biblia.」,似乎是筱川智惠子的電子信箱。

「爸爸暫時出院時交給我保管的。」

文香說:

「爸爸說了……他說『栞子有天也許會後悔自己賣掉這本書,到時候就把書還給她』。」

「……你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我代替沉默的栞子小姐開口。

「我不知道姊姊想要這本書……再說我也擔心如果就這樣把書還給姊姊,書有可能會被丟掉。」

我心想,她說得沒錯。幾乎沒有人知道栞子小姐在找這本書。知道的也許只有我一個。

「……小文,你一直有寫信到這個電子信箱去吧?」

栞子小姐平靜地說。文香像是被按到痛處似地,皺著臉跑出了房間。我還在想怎麼回事,只見她抱著筆記型電腦回來。

「呃……」

看到畫面,我說不出話來。畫面上的郵件軟體視窗顯示著一整排已經寄出的郵件。她幾乎以一天一封的頻率持續寫信、寄信。

「大概是從去年開始……我會寫下當天發生的事情寄給媽。」

既然這樣,對方不就知道我們的動態了?不對,還有更值得擔心的事。

「有回信嗎……?」

我戰戰兢兢一問,文香很爽快地搖頭。

「沒有沒有。不過,我想媽或許多少想知道我們的情況。」

「你沒必要稱呼她為媽。」

栞子小姐低聲說:

「那個人早就拋下我們離家出走了。」

「話是沒錯,但……」

「那種人沒有資格當母親。」

「你也不需要說那麼重的話吧……她終究還是我們的母親啊。」

「……她不配。」

「不,媽也是不得已啊!」

「哪有什麼不得已!」

她們兩姊妹就這樣互不相讓,讓我好一陣子無法插嘴。

後來因為發生大地震,這件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不過現在似乎仍有芥蒂。母親的話題是她們兩姊妹之間的禁己i。

總之,那本《Cracra日記》到了栞子小姐手裡。地震後,栞子小姐猶豫很久,寫了一句「我們很平安」的電子郵件寄過去,但似乎依舊沒有得到回應。

「真教人擔心。」我說。栞子苦笑著回答:「我認為她不是沒辦法聯絡。她就是這樣的人。」

雖然沒說出口,不過我心裡覺得有點不舒服。

筱川智惠子一年來只是不斷收著次女的來信,即使發生重大災害,也沒打算要主動關心女兒們是否安好。一般的母親無論如何都會有些表示才對。該怎麼做才能像這樣持續漠視呢?這個人的神經沒問題吧?我無法想像。

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她不是「一般母親」。說起來也沒人知道她為什麼拋棄家人、離開這個家。就我所知,她這個人頭腦聰明,但教人摸不著頭緒。

隔著玻璃門可以看到夕陽染紅的月台。這家店就位在JR北鎌倉車站旁邊。電車就快來了吧。深色影子籠罩的屋頂底下站著大批乘客。

我默默數著收銀機的現金,此時電話鈴聲響徹店內。

「您好,這裡是文現里亞古書堂。」

我拿起話筒這麼說。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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