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第8節

與尹蓮結婚之後,謝江南對工作賦予更大的積極和熱情。從那一年起,他頻繁出差去深圳,不久之後,謝江南從原先的計算機公司辭職,打算自己辦公司。

在謝江南的說服下,尹蓮決意與他共同進退,一同前往深圳。她知道,雖然自己對商業沒有什麼靈感,但自己的家庭背景總能在無形中給謝江南必要的幫助。

考慮到長生,尹蓮又很猶豫,不知道是帶他到深圳好,還是應該留他在北京。

彼時,長生即將升學,如果此時去深圳,一切又需重新安排,重新適應。

為這事在家中商議,尹守國不以為然,怎麼?你走了還要把長生帶走?一個人都不留給我,你願意去闖去拼我由得你,長生不能跟著你折騰。

長生的心瑟縮了一下,深黑眼瞳悲喜莫辯。良久,他說,我留下陪波拉吧。我走了,波拉一個人會很寂寞。

尹蓮聽長生這樣說,心裡既失落又欣慰。從感情上來說她希望長生同去深圳,但理性告訴她,長生留在北京更合適,可以替她陪伴父親,另一方面,她也希望謝江南擁有相對獨立的空間。

謝江南對此本不便發表意見,長生不願同去,其實正合他心意。

事實上,他們初到深圳也著實辛苦。創業的前幾年,凡事親力親為,早晨七點已到辦公室處理事務。事無大小,都得親自定奪。自行車鎖在門口,晚上十點以後才滿身疲憊地騎車離開。日日如此,沒有假期。

事業沒做大之前,每一筆支出都要精打細算。請人吃飯花幾百塊,面上帶笑,心裡作疼,如果事不成,這錢就算是打了水漂了。處處看人臉色,小心著意。這期間種種甘苦磨礪,不是尹蓮和謝江南兩人獨有的,是那一代商人共同的辛酸經歷。

尹蓮走後,長生怏怏不樂。他長久待在房間里不出來,常常站在陽台上,像一塊從遠古流落至此的石頭。看這燕趙故都污濁的藍天,亂絮一團陳舊的白雲,凌亂的樹枝,在樓群之中疲於奔命行色匆匆的鳥群,暗淡的苟延殘喘的星月。

這城市的繁華、落寞。日復一日的變化,或者毫無變化,與他有什麼關係呢?失去了尹蓮,他就失去了與這城市最根本的聯繫。

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不會恐懼,想不到孤獨遠比他想的強悍。長生又一次明確感覺到它的存在。原以為尹蓮會幫他擺脫無助的感覺,結果卻適得其反。

長生上初中之後,尹蓮兩頭牽掛,經常來去匆匆,在家待過周末又去深圳,往後三四年間她往來頻繁,長生與她聚少離多,漸漸也成習慣。

像始終來不及癒合就不斷被撩開的傷口,他與生俱來的孤涼因與她不斷分離而根深蒂固,成為生命的印記。

尹蓮回北京時,雖然極力神采奕奕,絕口不提創業之勞累艱險。但她消瘦、疲憊,是被長生和尹守國看在眼底的。看尹蓮如此義無反顧,尹守國表面不說,暗中為女兒女婿提供不少方便。

以世俗標準來說,謝江南不失為出色的男人。他聰明果斷,善於把握時機,慮事周到有格局,意志堅毅,是天生的生意人,又有尹家背景扶助,不消幾年,他的商貿公司就經營得有聲有色。

就在此時,尹蓮回到北京長住。長生來不及歡喜,就得知尹蓮懷孕的消息。

長生震驚,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尹蓮對長生說,長生,你將會有個弟弟或是妹妹。你高興嗎?

長生心中苦笑。他能說什麼呢?難道他能說不高興?難道他能高聲宣揚,你的生命里只能有我,不能出現其他人?所有的事都不在他的預料之內,也不會按照他的預期去發展。

已經被捲入一個亂局中,長生感到無比頹喪,無能為力。他不明白自己的生活之中為何接二連三出現對手,而且個個強大無比。先是謝江南,後是這個孩子。

他們是因果關係,是命脈傳承的母子或母女。他和她是夫妻,而自己是因緣際會插足的第四者。

長生笑一笑,對尹蓮說,是菩薩賜予你的,我當然高興啦。

尹蓮釋然。得到長生的祝福和允諾,她是真的安心了。

尹蓮懷孕之後備受呵護。她初期妊娠反應強烈,精神倦怠,動輒吐得翻江倒海,一點東西也吃不下,每每吐得膽汁都翻出來。家中雖然有保姆貼身照應。謝江南依然堅持每周五趕回北京,過完周日再趕回深圳。

眼見謝江南如此細心周到,尹守國對他的惡感也減淡幾分。

這幾年,長生和謝江南之間不冷不淡,或許彼此都有防備敵意,但礙於尹蓮,只能相敬如賓。長生不是傻瓜,他知這孩子一旦出生,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

這孩子才是真正的天之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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