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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來到最後一天的晚上。
隔著一扇薄薄的門,我聽到從浴室里傳來的水聲。
那水聲比雨聲還要溫柔,而且還帶著一種溫度。是的,這是淋浴的水聲。
〈繼承〉好像必須在「身心清凈的狀態」下進行,所以那個……雪羽她正在浴室里淋浴。
雖然宿舍里也有大澡堂,但每個房間里也都備有浴室。雪羽因為想集中精神,因此選擇在房間里淋浴。
雖然我能明白澡堂里還會有其他人來來去去,難以集中精神……。
可是這種時候,等在外面的男生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我從雪羽進去後就一直正襟危坐,總覺得不這樣就靜不下來。
一直以來,雪羽似乎也一直於〈繼承〉前,在房間里淋浴凈身。因為她總是一個人默默地挑戰〈繼承〉儀式,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順帶一提,〈繼承〉只需要魔女在場就好,使魔不用同行。雖說在旁邊看也沒有關係,但卻沒有必要性,反而還會影響魔女的注意力。
只要進行儀式時旁邊有別人,多少都會緊張。和凈身的道理一樣,一個人比較能夠集中精神。
——但為什麼我卻要在這裡等雪羽呢?
「如果君生你想去的話,那就一起去。」
都是她突然說了這種話。
這種兜圈子的講話方式很有雪羽的特色,也許因為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多少有一點不安吧…?
……回家路上,雪羽到底為什麼會哭呢?
該不會是……覺得今天〈繼承〉依舊會失敗……所以才……。
「久等了。」
我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在見到走出浴室的雪羽時,全都消失得一乾二凈。
僅能屏氣凝神地看著雪羽她那剛洗完澡、有些發紅的身體。
泛著櫻色的身軀,就像從來沒有見過外人的害羞女孩臉頰一般。肌膚光滑有彈性,彷佛能彈開水滴似的。
可在她莊嚴肅穆的神情下,上述那些都顯得無足輕重。
她看起來就像在瀑布修行的聖者,渾身都充滿著莊嚴的神性。
如果說平常的雪羽是眾星光輝所聚集的奇蹟,那麼現在的她,就像是要將這份奇蹟回饋給眾星,清凈出塵的大地巫女。
此種情況下,我只能吐出一句話。
「——我在此等候您,我的主人。」
身為她忠實的臣屬,此時該說且能說的,就只有這個了。
雪羽臉上雖然浮現一抹苦笑,卻還是對我默默點頭致意。
她的反應令我放下心中的大石。
剛才的胡思亂想,一定只是我想太多。
終於來到期限的最後一天。
最後一次〈星系儀式〉即將開始!
〈繼承〉會在學校里某個場所進行。
因為那個地方離女生宿舍有一點距離,我們得走一陣子才會到。從這裡出發的話,應該從校內中庭穿過去會比較快?
為了防備有人偷襲的狀況,等一下會由我來領路。因此我正在腦海中描繪行進路線。
「雪羽?」
我一回頭,才發現她竟然沒有跟上來。
正確來說,她根本還未踏出房間一步。
「你怎麼了?」
雪羽看著自己的腳尖,我一開口問,她就立刻沖回房裡。
我連忙追上,接著雪羽又把自己關進浴室。
「別過來!」
伴隨著雪羽的吶喊,浴室的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至於為什麼我沒辦法直接問出口……。
「……拜託,不要靠近我……」
是因為我發現到雪羽正在哭。
「你到……那邊去。」
雪羽低啞地說道,霧面玻璃後傳來陣陣抽泣聲。
巨大的衝擊讓我只能獃獃地站在原地。
最後我背靠著玻璃門板坐下。
過了一陣子才發現,我和雪羽的背只隔著一扇玻璃門。
我們隔著玻璃門,背靠背坐著。
「…………」
「…………」
時間就這麼靜靜地流逝。
我一言不發,就只是坐在那陪她。
「……君生……你還在嗎?」
「嗯,我在。」
此時雪羽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振作了幾分。
「你這樣不行啦,怎麼可以在旁邊偷聽女生哭呢?」
「因為那個嘛,可不是每天都有機會看到你哭。」
「笨蛋。」
雪羽輕笑了一下。
但聲音卻依然沉重。
「……我不是說了嗎?到那邊去啦。」
「你是有說。」
「偶爾也該順著我呀。你不是我的使魔嗎?」
「…………」
「……你有沒有在聽?」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
「那……你就這樣聽我講。」
對於雪羽的命令,我回答了「是」。
「應該是我太不像話了。」雪羽接著說道:「君生你沒有做錯什麼,我終於想通了這一點。」
這個問題比魔女和使魔的關係更為根本。
其實她一直以來,「一次都沒有完整的進行過〈繼承〉儀式」。
雪羽的聲音非常沙啞。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覺得每次的〈繼承〉都以失敗告終……但我現在才終於發現,其實我一次都沒有念出儀式最後的咒文。」
只是裝做自己進行了〈繼承〉儀式,事實上無意識地跳過了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步驟。
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
就和璃柚之前說的一樣,這個儀式本來就不應該失敗。
「……我好害怕,一直很想逃避。」她顫危危地訴說,說她自己根本一點信心都沒有。
「我……像我這種人怎麼可能和姊姊一樣厲害呢?」
姊姊是她的驕傲。
一直以來,姊姊都是她努力的目標。
從小就一直跟在才華洋溢的姊姊身後,拚命追趕著。
但那道背影突然逼近了自己。
妹妹對此恐懼不已。
「第一個不是〈舊家〉出身的十二魔女……像我這種人,怎麼可能擔得起這種重責大任啊?」
這是改寫魔術界歷史的重大事件。
所以才會——
「……把錯都怪到你身上。」
囁嚅著,幾乎快聽不到的這句話,是她獨白中最沉重的部分。
「還說了那麼多自以為是的話……我怎麼這麼卑鄙!沒錯,我平常什麼都不依賴你是因為……我很害怕,一直都很怕。雖然我一直不懂為什麼會這樣,但我現在明白了。我……我……」
一滴眼淚掉到地板上。
「我一直很怕,要是你哪天突然活躍了起來怎麼辦……!」
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哭意。
「這樣就會被大家知道其實我很沒用……這是我最害怕的事情。我……」
就像一旦哭了出來後就再也沒辦法忍耐一樣,雪羽不停地反覆道歉。
對不起。
真的很對不起。
不停不停地重複。
「我、我今天真的很開心。好高興君生願意和我約會……所以覺得這次非得成功不可……這樣一想我才終於發現,發現我從來沒有一次完整的進行過〈繼承〉儀式!」
這就是雪羽的告白。
等她終於講完,我問道。
「你說完了?」
「……說完了。」
「嗯,那你稍等一下,現在突然有點急事。」
從宿舍這邊可以看見我們班的教室,而那也是從宿舍到儀式場所的必經之路。
我在教室里發現了人影。
那瞬間,至今發生過的各個片段都連起來了,這讓我得到一個結論。
雪羽她並未發現我遠遠觀察著昏暗的教室,因此對我剛才的話非常困惑。
我這麼告訴她:「等我回來之後,我們就一起去完成〈繼承〉儀式吧。」
「啊……?」
「你可是我的主人呢。雖然在我回來之前,你應該就解決掉這點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