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七

十八年來的職涯就像一場夢,我輕而易舉迎來在便利店的最後一天。

這天早上六點我就到店裡,一直看著監視器畫面。

圖安已經熟悉了站收銀,迅速掃描罐裝呱啡和三明冶,即使顧客索取收據,也能俐落操作。

其實兼職人員離職,必須提前一個月告知,但我說因為私人因素,請店長讓我兩星期後就離職。

我回想起兩個星期以前的事――

「我想要辭職。」

我創,店長開心極了。

「啊,終於!白羽終於展現他做男人的擔當了! 」

店長之前總是埋怨兼職人員留不住,人手不足,要離職也該先介紹遞補的人再說:這時卻顯得很開心

不,或許根本沒有店長了。在我眼前的是一個雄性,只希望自己的同類進行生殖繁衍。

「我聽到消息了,太好了!」

總是憤憤不平地指責突然離職的員工沒有職業道德的泉,也祝福著我說道。

我脫下制服,取下名牌,交給了店長。

「謝謝大家的照顧。」

「哎呀,往後要寂寞啰。頁的辛苦你了!」

都在這裡工作了十八年,最後竟如此輕易撒手離去。

上星期進來的緬甸女生取代了我的位置,正在櫃檯掃條碼,我瞄著監視器畫面,心想自己已經不會出現在這上頭了

「古倉,真是辛苦你了。」

「算是離職送別兼祝賀禮。」

泉和菅原說,並送了我看起來很高級的夫妻對筷,晚班的女生則送給我一罐餅乾。

十八年來,我看過許多人離職,但他們的空缺總是一眨眼就填補了。我想自己離開後的位置也會兩三一下就被補上,從明天開始,便利店仍會一如往常地繼續運轉。

點貨的掃描器、訂貨的機器,拖地的拖把,消毒手部的酒精、總是插在腰間的撢子,與這些近在身邊的道具,也將就此雖別。

「不過,這是喜事啊!」

店長說,泉和菅原也都點點頭。

「就是啊。有空再回來玩啊!」

「對啊,以客人的身分,隨時回來吧。跟白羽一起來嘛,我請你們吃熱狗。」

泉和菅原都笑著祝福我。

我逐漸變成眾人腦中想像的一般人。

眾人的祝福讓我覺得詭異,但我還是說了聲:「謝謝。」

我也向晚班的女生們道別,走出店外。

外頭還很明亮,但便利店的光輝比天上灑下來的陽能更璀璨。

再也不是店員的我,將會變得如何?我無法想像。

我對著宛如發光水族箱的便利店行了個禮,朝地下鐵車站走去。

回到家後,白羽正在等我。

平常的話,我總是為了隔天的工作進食然後睡覺,將身體維持在良好的狀況。即使不在便利店的時間,我的身體仍是屬於便利店的。然而,從便利店解放之後,我便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

白羽在房間得意洋洋地上網瀏覽徵才訊息,桌上散落著履歷表。

「很多工作都有年齡限制,不過仔細找,也不是完全沒有。我呢,最討厭看什麼徵才資訊了,不過要上班的不是自己的話,就覺得好有趣呢!」

我意興闌珊,看看時鐘,晚上七點。平常即使不是上班時間,我的身體依然與便利店相連在一起。

現在是傍晚的鋁箔包飲料補貨時間,現在是晚上雜貨送達的時間、現在是大夜班開始點貨的時間、現在是拖地的時間……只要看到時鐘,店裡的情景總會自動浮現於腦海。

現在這個時間,晚班的澤口應該正在畫制下星期新商品的POP ,而牧村在補杯麵吧。

然而,自己已經被這樣的時間給拋下了。

房間里充斥著白羽的說話聲和和冰箱馬達等各種聲音,但聽在我的耳里,全是寂靜。

原本充滿了我詮身的便利店聲音從身體消失了。我從這世界被切斷了。

「光靠便利店打工養我實在不穩定呢。,而且無業跟打工,無業的我會被指責。這些無法脫離繩文時代的傢伙,動不動就責怪男人。可是只要你找到正職,我就不必再蒙受這樣的牽累了,而且這也是為了你好,真正的一石二鳥之計。」

「今天我沒有食慾,你可以自己弄東西吃嗎?」

「咦?唔,好吧。」

白羽有些不滿,可能是懶得自己去買,但我遞出一千圓鈔票給他,他就安靜了

這天晚上,我鑽進了被窩還是睡不著,爬起來穿著家居服走出陽台。

在過去,這是必須為了明天而入睡的時間。一想到要為了便利店維持健康,我總是能立刻進入夢郷。,但現在的我,甚至不知道為何而睡。

衣物幾乎都晾在房間里,所以陽台都沒有打掃,窗戶也發霉了。我不在乎弄髒衣物,席地坐在陽台上。

不經意地望向窗玻璃內的房間時鐘,凌晨三點。

現在是大夜輪流休息的時間嗎?達特和上星期進來,在便利店打過工的大學生筱崎,應該正一邊休息,一邊在走入式冷藏櫃里補貨吧。

好久沒在這個時間醒著了。

我撫摸著自己的身體、指甲是依照便利店的規定剪短,頭髮也沒有染,注意保持清潔,手背還隱約殘留著三天前炸可樂餅時留下的燙傷。

雖然夏天近了,陽台仍有些寒冷,但我還是不想進房間,只是茫茫然地不斷仰望深藍色的天空。

悶熱與難眠令我輾轉反側,在被窩裡微微睜眼。

連今天是星期幾、現在幾點都糊裡糊塗,我摸到枕邊的手機,看看時間――兩點。

迷糊的腦袋無法掌握是上午還是下午,爬出壁櫃一看,白晝的陽光從窗帘外射了進來,我才得知現在是下午兩點。

看看日期,辭掉便利店後,好像過了快兩個星期,卻感覺似乎過了很久,也彷佛時間都停止了。

白羽不在房間,也許是去買吃的了。沒收的摺疊桌上。丟著昨天吃剩的杯麵殘骸。

辭掉便利店後,我不知道早上該幾點起床,過著困了就睡,醒了就吃的生活。除了在白羽的命令下寫履歷,我什麼事情都沒做。

身體不知道該依照什麼基準來行動。

過去即使是上班以外的時 ,我的身體仍然屬於便利店。為了精力充沛地工作而入睡、維持健康、攝取營養。這也屬於工作的一部分。

白羽還是老樣子,睡在浴缸,白天在房間吃東西,看徵才資訊,似乎比起之前上班的時候更加生龍活虎地四處活動,我則不分晝夜地昏睡,因此直接把被子鋪在壁櫃里,肚子餓了才會爬起來。

我覺得口渴,打開水龍頭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光,忽然我想起曾經在哪裡聽說過,人體的水分約兩個星期就會全數替換。

以前每天早上在便利店買的水已經從身體流光,皮膚的濕度、在眼珠上形成薄膜的水,都已經不是便利店的水了嗎?

拿杯子的手指和手臂都長出了黑色的汗毛,過去我為了在便利店工作而維護儀容,但現在沒這個必要,也不覺得需要剃汗毛了。看看靠立在房間的穿衣鏡,人中處冒出,層淡淡的鬍鬚。

原本每天都去的投幣式淋浴間,現在也三天一次。白羽叫我去,我才會拖拖拉拉地去。

過去我凡事都以對便利店來說是否合理來做決定,現在卻處於失去基準的狀態。

我不明白該以什麼做為標準,來決定一項行動是否合理、變成店員以前的我,應該也是根據是否合理來做決定,卻已經忘了當時的圭臬是什麼?

突然,一陣電子鈴聲響起,回頭一看,白羽的手機正在榻榻米上作響,他好像沒帶手機就出門了,我本想置之不理,但鈴聲響個不停。

是有什麼急事嗎?看看螢幕,來電人顯示是「惡媳婦」。我出於直覺按下「通話」,不出所料,電話傳來白羽弟媳的吼聲。

「大哥,你要我打多少次才甘心!我知道你在哪裡,我要上門堵人啰!」

「呃,你好,我是古倉。」

聽到接電話的是我,白羽的弟媳立刻冷靜下來。

「啊,是你啊。」

「白羽應該是去買飯了,他很快就會回來!」

「剛好,你可以替我傳達嗎?借給他的錢,他上星期匯了三千圓進來以後就沒消息了。三千圓是什麼意思?瞧起人啊?」

「呃,抱歉。」

我不知怎地道歉創道。

「拜託,有信用一點好嗎?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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