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六

我是碰巧注意到店外的白羽a

晚上,無人的商業區角落有一條突出的影,我回想起小時候玩的殘影遊戲,揉了揉眼睛,靠近一看,發現是白羽鬼鬼祟祟地彎身躲在大樓後面。

(註:一種日本兒童遊戲,在晴天的時候,背對太陽用力凝視自己的影子,努力不眨眼睛,直接轉向藍天,就可以在天上看見自己白色的人影。)

白羽似乎在堵那位他想要知道住址的女客人。我想起之前店長提過,那名女客人總是在下班後到店裡買果乾,所以白羽都會在後場一直拖拖拉拉地賴到這個時間。

「白羽,你這樣真的會被叫警察喔。」

我偷偷摸摸地繞到白羽背後對他說。白羽的身體猛烈地一震反應之大,甚至嚇到我了。然後他回頭髮現是我,皺起眉頭。

「什麼啊……原來是古倉。」

「你在埋伏人家?騷擾顧客,是店員大忌中的大忌吔。」

「我已經不是超商店員了」

「身為店員,我不能視而不見。店長也嚴重警告過你了吧!店長人在店裡,我要去叫他喔。」

「那種賤民畜牲能做什麼?我不認為我的行為哪裡有錯。看到中意的女人就應該要緊迫盯人並設法得到,這不是自古以來的男女傳統嗎?」

也許是對我就敢強勢,白羽挺直了身體俯視我說道。

「白羽,你之前不是說,只有強壯的男人才能得到女人嗎?前後矛盾。」

「沒錯,我現在是沒工作,但我有願景,只要創業,馬上就會有一堆女人對我投懷送抱。」

「那你就應該先創業,再從真的對你投懷送抱的女人當中挑選,才是道理吧?」

白羽尷尬地垂頭。

「總之,只是大家都沒有發現。現代跟繩文時代其實沒什麼兩樣,人說穿了就是動物。」

「要我來說,這是個功能失調的世界,因為這個世界太不完整,我才會遭受到不當的對待。」

白羽又牛頭不對馬嘴地補充說道。

我覺得或許他說的沒錯,也覺得無法想像完美髮揮功能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我漸漸不明白「世界」是什麼了,甚至覺得那只是一個虛構的東西。

白羽看著沉默的我,突然摀住臉,我以為他要打噴嚏,便站到一邊,結果卻看見水滴從指間淌了下來,這才發現他好像哭?

要是被客人看見就糟了。

「總之,找個地方坐吧!」

我抓住白羽的手臂說道,接著把他帶去附近的家庭餐廳。

「這個世界無法容忍異物,這一直讓我痛苦萬分。」

白羽喝著用飲料吧茶包所泡的茉莉花茶說道。

茉莉花茶是我替一動也不動的他泡的,他一直默默坐著不動,所以我端了茶放到他前面,他也沒道謝,徑自喝了起來

「非要每個人都腳步一致才行。為什麼都三十五歲了還在打工?為什麼連一次戀愛都沒有談過?還大剌剌地問你有沒有性經驗?甚至笑著說:「啊,找小姐不算數喔!」我又沒有給誰添麻煩,只因為是少數弱勢,每個人都輕而易舉地強暴我的人生!」

要說的話,我覺得白羽只差一步就是性犯罪者 看見他毫不考慮地以被他找麻煩的打工女生和女客人為例,滿不在乎地使用「強暴」這兩個字,只為了比喻自己的苦。,總覺得他這個人充滿了被害意識,完全沒有反思過自己可能也是加害者。

我甚至懷疑自憐自艾可能是白羽的癖好。

「這樣喔,好辛苦。」

我隨口漫應著

自己也有類似的因擾,但沒有特別想要保護的事物,所以不懂白羽為何要這樣到處遷怒。

我喝著熱開水,心想他應該活得很累。我不覺得有必要飲用有味道的液體,所以沒放茶包,只沌喝熱水。

「所以我想結婚,過著不會被別人指指點點的人生。」白羽說。「我想跟有錢人結婚。我也有網路創業的點子,要是被你偷走就糟了,所以不能告訴你詳情。不過,要是我的對象能投資我的點子就太棒了,我的點子一定會成功,這樣一來,就沒有人敢對我說什麼了。」

「咦?你討厭別人干涉自己的人生,卻又為了不被他們說嘴,而去選擇那樣的人生嗎?」

那說穿了,不就等於是全面接受了這個世界嗎?我實在感到匪夷所思。

「我已經累了。」

但白羽這麼說,我也只能點點頭附和。

「之所以累,是因為不合理。如果只是結婚就不會有人說話。那的確是既方便又合理。」

「你少說得那麼容易。男人跟女人不一樣,光是結婚,還是會被說話的。如果沒有正職工作,就會被逼著去找正職:找到正職。就會被逼著去賺更多的錢……賺了錢,就會被逼著結婚生子。會不斷地受到世界的制裁。不要把我跟輕鬆的女人混為一談。」

白羽不悅地說道。

「咦?那豈不是完全沒有解決問題嗎?那還有什麼意義?」

我反問,但白羽不回答,只是一頭熱地說個不停。

「我為了查出世界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走偏的,而鑽研歷史。明治時代,江戶時代、平安時代,不管回溯到何時,世界都是錯的,甚至回溯到繩文時代還是一樣。」

白羽搖晃桌子,茉莉花茶溢出了杯子。

「所以我發現了。這個世界跟繩文時代沒有兩樣!對村落沒有貢獻的人會被剔除,像是不打獵的男人、不生孩子的女人。現代社曾標榜什麼個人主義,但其實不肯隸屬於村落的人會遭到干涉,強制,最後從村落被驅逐出去。」

「你很喜歡繩文時代嗎?」

「才不喜歡,我恨死繩文時代了!可是,我們身處的世界是披著現代社會外皮的繩文時代。女人圍繞在能捕捉到大獵物的強壯男人身邊,從最美的女人開始嫁出去;不參加打獵、就算參加打獵也因為太弱而沒有貢獻的男人會被瞧不起。這種社會結構一點都沒有變!」

「喔……」

我只能空泛地應聲,卻也無法全盤否定白羽的話。

就跟便利店一樣,或許只是我們會被替換而已,同樣的情景反而會永無止境地延續下去。

――這裡都不會變呢!

腦中響起常客老婦人說的話。

「你為什麼可以滿不在乎?你不覺得丟臉嗎?」

「咦?為什麼?」

「你一直打工,打到都變成了歐巴桑,沒人要了對吧?像你這種,就算是處女,也是中古貨了。骯臟!這要是在繩文時代,等於是連孩子都生不了的老處女,又不結婚,成天只會在村子裡閑晃,根本是村落的累贅。我是男人,還有機會起死回生,但你已經沒救了不是嗎?」

白羽剛才被我反駁時還暴跳如雷,現在卻又高舉著折磨自己的相同價值觀大肆批判起我來,我覺得他簡直毫無邏輯可言;但認為自己的人生遭到強暴的人,或許只要同樣地去攻擊別人的人生,心理上就能好過一些。

「我想喝咖啡。」

白羽可能發現自己在喝的是茉莉花茶,不滿地說道。我便起身去飲料吧倒了咖啡,放到白羽面前。

「難喝。這種地力的咖啡果然不行。」

「白羽,如果你的目的只有結婚,和我登記結婚怎麼樣?」

我在自己的位置放下第二杯熱開水說道。

「嗄!?」白羽忍不住大叫。

「既然你這麼痛恨被干涉,又不想被村落排擠,趕快結婚不就好了!打獵…… 也就是找正職什麼的我不知道,但只要結婚,起碼就不會被人干涉有無戀愛經驗或性經驗了吧!」

「沒頭沒腦的,你在說什麼啊?太荒唐了,不好意思,對你,我沒辦法勃起。」

「勃起?呃,這跟結婚有什麼關係?婚姻是文件上的,勃起是生理現象。」

白羽閉口不語,所以我仔細分析給他聽。

「或許就像你說的,這個世界還是繩文時代。村落不需要的人會遭到迫害、疏遠。換句話說,跟便利店是一樣的結構。在便利店,不需要的人會被減班、開除。」

「便利店……?」

「想要一直待在便利店,就只能變成「店員」。要當店員其實很簡單,只要穿上制服,照著服務手冊行動就行了,如果說這個世界是繩文時代,那麼在繩文時代也是ー樣的,只要披上一般人的外皮,照著它的守則行動,就不會趕出村落,也不會坡當成累贅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換句話說,只要扮演大眾心目中的「一般人」這種虛構生物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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