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

我固定休周五和周日,所以有時會在平日的星期五去找婚後定居家郷的朋友。

學生時代,我專註於奉行「謹守沉默」,因此幾乎沒有朋友。不過開始打工後,同學會上與老同學重逢,在家鄉也有了朋友。

「咦,好久不見,古會。你變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當時美穗開朗地對我這麼說。

只因為我們的包包碰巧是同款不同色,所以便聊了開來,交換了電子信箱,約好下次一起去血拚。此後,我們便偶爾會一起小聚,吃飯逛街。

美穗現在結婚了,在老家買了一棟透天厝,經常找朋友到家裡玩,由於隔天還要打工,有時我會覺得懶,但這是除了便利店以外我和世界唯一的連繫,而且是與同齡「普通的三十多歲女性」交流的寶貴機會,因此我都會盡量答應美穗的邀約。

今天也是。美穗、帶著年幼孩子的由香里、結婚但還沒有孩子的紗月和我,四個人帶了蛋糕在美穗家聚會喝茶,有孩子的由香里因為丈夫的工作,離開了家郷一段時間,所以好一陣子沒見面了。

我們吃著在站前購物中心買的蛋糕,由香里看著大家直呼好懷念,把我們都逗笑了。

「還是家鄉好。上次見到惠子,是我剛結婚的時候,對吧?」

「嗯,對啊。那時候大家一起慶祝, 一大群人一起烤肉對吧?好懷念喔!」

我混合泉和菅原的語氣說著。

「惠子好像不太一樣了呢。」

由香里看著感情豐富說話的我如此說道。

「之前你說話的語氣是不是更天然呆一點?還是因為髮型的關係?感覺氣質不一樣了。」

「咦,會嗎?我覺得惠子一點都沒變啊。是因為我們常見面的關係嗎?」

美穗納悶地問。

由香里說的沒錯!因為我所攝取的「世界」已經輪替了,就好像之前與朋友見面時體內的水,現在已幾乎流光,換成了不同的水一樣

也就是說,構成我的事物已經不同了。

幾年前見面的時侯,店裡打工的多半是悠哉的大學生,我創話的語氣跟現在應該完全不同。

「有嗎?我真的變了嗎?」

我也不解釋,只是笑言

「這麼說來,可能穿衣風格不太一樣了吧!之前好像更自然一點。」

「啊,或許喔,是不是那間表參道店的裙子?我也試穿過不同色的,很可愛吔。」

「嗯,最近我都穿這家的衣服。」

身上的衣物,說話的節奏都徹底改變的我笑道。

朋友究竟是在跟誰說話呢?但由香里還是對著我笑,不停地創著:「好懷念。」

美穗衵紗月可能是因為在家郷經常碰面,兩人的表情和說話方式完全一樣。尤其是吃點心的動作特別像,兩人都以塗了指甲油的手指把蛋糕撕成小塊,送入口中。

是從以前就這樣的嗎?我試著回想,卻記憶模糊,也覺得或許之前見面時對於兩人的各種小習慣和動作,早就都忘光光了

「下次找更多同學一起聚聚吧。難得由香里也回來了,也邀一下詩帆吧。」

「對呀,不錯喔,就這麼辦吧!」

聽到美穗的提議,每個人都興緻勃勃。

「叫大家帶自己的老公跟孩子來,再一起辦烤肉會。」

「哇,太好了!朋友們的孩子也變成朋友,這真的很棒呢。」

「對啊,那樣很棒。」

紗月羨慕地創。

「紗月,你們不打算生小孩嗎?」

由香里反問她。

「嗯……是想啦,順其自然。不過,也在考慮是下是該認真做人了。」

「對呀,你現在也搬回來了,正是個好時機啊。」

美穗點點頭說。

看著紗月凝視著美穗熟睡的孩子的模樣,我覺得兩人的二人的子宮似乎也在共鳴。

由香里點點頭,忽然轉向我。

「惠子,你還沒結婚嗎?」

「嗯,還沒。」

「咦,難道你現在還在打工?」

我想了一下,妹妹向我解釋過,所以我知道這個年紀的人沒有正職工作也沒有結婚很奇怪,但也不好在知道事實的美穗和紗月面前撒謊,因此點點頭承認。

「嗯,對啊。」

聽到我的回答,由香里一臉困惑。

「我身體下是很好,所以現在還是打工啦。」

我急忙加以補充說明。

和家鄉的朋友見面時,我都宣稱因為宿疾,身體虛弱,所以一直在打工;對於職場,則說父母年邁多病,必須在家照顧。這兩個藉口是妹妹幫我想的。

二十五我以前,因為這年紀的打工族並不稀罕,所以不怎麼需要解釋,但身邊幾乎每一個人都漸漸以就業或結婚的形式與社會接軌,現在兩頭都落空的,就只剩下我了。

我說我身體不好,但每天上班要站那麼久,大家內心似乎都在懷疑。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欸,惠子,你談過戀愛嗎?」

紗月半帶玩笑地問。

「戀愛?」

「就是跟別人交往……我好像從來沒聽你提過這類事情。」

「是啊,沒有。」

我不小心反射性地坦承。眾人都沉默了,她們面露困惑,彼此交換眼色。

啊,對了,妹妹以前教過我,像這種時候就該曖昧地回答:「唔,是有幾次感覺還不錯,可是我這人就是沒眼光。」暗示雖然沒有正式交往的經驗,但談過外遇之類不可告人的戀愛,還似乎有過肉體關係。

妹妹說,對於私人問題,只要模糊地回答,不用多加說明,對方就會自行腦補。

我真不該承認的……。

「惠子,我有不少同性戀的朋友,也不排斥同性戀,現在也有叫做……呃,無性戀者?很多那一類的嘛。」

美穗打圓場地說。

「對啊,聽說愈來愈多了。年輕人對談情說愛那些都沒什麼興趣。」

「我在電視上看到,說連要出櫃都很困難呢。!

我雖然沒有性經驗,但也沒有特別意識到自己的性傾向,只是對性愛漠不關心,並不曾為此煩惱。

然而,大家卻都以我正為此痛苦為前提,話題愈聊愈偏。

即便直是知此,也不一定就是大家說的那種簡單明瞭的苦惱,卻沒有人想到這一點。我覺得大家言外之意似乎在說:「這樣我們比較好懂。就當做是這樣好了。」

小時候用鏟子打男生時,大人也都毫無根據地責怪我的家人。「一定是家庭有問題」,只要把我當成受虐兒,就有了合理的解釋,便可以安心,因此他們總是擺出一副「一定就是這樣沒錯,你快點承認」的態度。

真麻煩,為什麼大家就這麼渴望安心?我納悶不解。

「唔 總之……我身體不好啦!

我再次搬出妹妹叫我遇到困擾時,就拿出來當擋箭牌的金句。

「這樣啊!嗯,就是說啊,身體不好,會遇上很多困難呢。」

「你好像病很久了,沒問題吧?」

好想快點去便利店,我心想。

在便利店,最重視的是身為工作成員之一,沒這麼複雜。與性別、年齡、國籍都無關,只要穿上同樣的制服,所有人就都成了「店員」這種均質的存在。

看看行時鐘, 下午三點,櫃檯應該結機完畢,也去銀行換過錢,貨運送來麵包和便當,開始上架了,即使分離,便利店和我還是緊緊相連。

我歷歷在目地想起遠處燦光洋溢的微笑超商日色町站前店的景象,以及充斥著店內的各種聲響,在膝上靜靜地撫摸為了打收銀機而剪短指甲的手。

ö

早上如果太早醒來,我會在前一站下車用走的。從公寓和餐廳林立的地點走向便利店的過程中,漸漸地周圍只剩下商葉大樓。

那種世界緩慢死去的感覺很愜意,是與第一次誤闖這家店時相同的情景。清晨時分,只有西裝筆挺的上班族偶爾快步經過,幾乎看不到生物。

明明只有辦公大樓,然而在便利店工作,也會遇上貌似居民的顧客上門,我總是納悶他們究竟住在哪裡?漫不經心地揣想,我的「顧客」正沉睡在這個宛如布滿蟬殼的世界某處。

入夜以後,便轉換為辦公大樓的燈光,呈現幾何學排列的景象。這裡的光也是無機質的,色彩均一,異於我居住的廉價公寓林立的景色。

對便利店店員來說,在店鋪附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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