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

生而為便利店店員以前的事,總有些摸摸糊糊,無法鮮明地回憶起來。

我出生在普通的家庭,成長在郊外的住宅區,並在父母親普通的關愛下長大。但旁人眼中的我,卻是個有些古怪的孩子。

比如創,念幼稚園的時候,公園裡死了一隻小鳥,那是只美麗的藍色小鳥,應該是有人飼養的。

孩子們圍著脖子垂軟、雙目緊閉的小鳥哭哭啼啼,一個女生說:「怎麼辦……?」於是我迅速地將小鳥放於掌心,拿到正坐在長椅跟其他家長聊天的母親那裡。

「惠子,怎麼了?啊,小鳥……!是從哪裡抓來的呢……?真可憐,幫它做個埴墓吧。」

母親摸著我的頭溫柔地說。

「把它吃掉。」

我回應道。

「咦?」

「爸爸喜歡吃串燒,我們把它烤來吃吧。」

我以為母親沒聽清楚, 一字一句地朗聲創道。

結果母親怔住,旁邊其他孩子的母親可能也嚇壞了,眼睛鼻孔和嘴巴同時張得好大,那表情實在滑稽,差點沒把我給逗笑。看見那名家長直瞅著我的掌心看,首,我突然想到:對了, 一隻不夠。

「再去抓幾隻來比較好嗎?」

我望向附近兩、三隻並排在一起蹦蹦跳跳的麻雀說道。

「惠子!」母親總算回神,責備地叫道。「我們幫小鳥做個墳墓埋起來吧,你看,大家都在為小鳥哭泣。朋友死掉了很寂寞呢。喏,小鳥很可憐,對吧?」

「為什麼?難得它自己死掉耶。」

聽到我的疑問,母親啞口無言。

我只能想像父親、母親,還有年紀尚小的妹妹開心地吃小鳥的景象。爸爸喜歡串燒。我和妹妹最愛炸雞。公園裡有這麼多鳥,抓一些一回家不是很好嗎?我實在不懂為什麼要把它埋起來,而不是吃掉?

「你聽好,小鳥這麼小,很可愛,對吧?我們在那邊幫它做個墳墓,大家一起獻花吧!」

母親著急地再次強調。

結果最後真的這麼做了,但我無法理解。每個人都說著小鳥好可憐,抽抽噎噎地拔起附近的花,把好多花都弄死了。

「好漂亮的花。小鳥一定也會很開心。」

朋友們七嘴八舌地說著,我卻覺得他們簡直腦袋有病。

眾人在寫著「禁止進入」的柵欄裡面挖了個洞埋葬小鳥,有人從垃圾筒撿來冰棒棍插在土堆上,放上大量的花朵屍體。

「看,惠子,你很傷心,對吧?真可憐。」

母親一次又一次喃喃說道,像是要說服我,但我半丁點都不這麼感覺。

類似的事情發生過好幾次。

剛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次體育課男生扭打成一團,引起騷動

「快去叫老師!」。

「趕緊制止他們!」

聽到有人慘叫,我心想:啊,要制止他們啊!便打開旁邊的工具櫃,抓起裡面的鏟子,跑到扭打的男生那裡,重擊其中一人的腦袋。

頓時驚叫聲四起,那位男生按著頭倒下。我看到他抱著須,動也不動,心想也得阻止另一個人,便朝另一個男生舉起鏟子。

「惠子,住手!住手!」

女同學們哭著尖叫。

趕到現場的老師們目睹慘狀,全都嚇壞了,要求我解釋。

「大家說要制止他們,所以我用感覺最快的方法制止了。」

「不可以使用暴力。 」

老師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說

「可是大家都說要制止他們。我只是覺得只要這麼做,山崎跟青木就會停下來了。」

我不懂老師為什麼生氣,於是仔細解釋,結果搞到召開教師會議,連母親都被叫到學校來。

看到母親不知為何一臉凝重,向老師行禮,滿口「對不起、對不起」,我才發覺自己的行為似乎不對,卻無法理解原因為何。

女老師在教室里突然歇斯底里,拿點名簿猛拍講桌嚷嚷,嚇得大家哭起來的時候也是。

「老師,對不起!」

「老師,請不要那樣!」

同學們一臉悲壯 ,求老師冷靜,卻毫無效果。

因此,我為了要讓老師閉嘴,衝上去一把扯下她的裙子和內褲。年輕女老師整個嚇傻,放聲大哭,場面也安靜了下來。

隔壁班的老師跑來,問我怎麼回事?我說我在電視播的電影里看到,有個女人被脫下衣服以後就安靜了。結果又鬧到召開教師會議。

「惠子,為什麼你就是不懂呢……?」

被叫到學校的母親,在回程時憂心忡忡地喃喃創道,接著抱緊著我。我好像又做了什麼不對的事,心裡卻還是不明白為什麼。

父親和母親儘管困惑不解,但還是很疼我。而我也不想讓父母傷心,害他們向許多人賠罪,因此開始盡量不在家裡以外的地方開口說話,我不是模仿別人,就是聽令行事,再也不主動做任何事了。

看到我除了必要以外絕不開口,也不主動做什麼,大人們似乎都鬆了一口氣。

然而,隨著升上高年級,由於我實在太安靜了,結果這又成了問題 但對我來說,沉默是最好的方法,也是為了活下去最合理的處世之道。即使成績單上寫著「應該多結交朋友,多走到戶外遊玩」,我也貫徹到底――除非必要,絕不開口。

小我兩歲的妹妹和我不一樣,是個「普通」的孩子。

但她並不排斥我,反而非常敬愛我,當妹妹做了普通的事挨母親責罵時,我會走近母親詢問理由:「為什麼要生氣?」有時我的發問會打斷母親的訓話,也許這讓妹妹以為我在包庇她,所以她總是向我道謝。而我對零食玩具也沒什麼興趣,經常送給妹妹,因此她成天都膩在我身邊。

家人都很重視我、愛我,所以總是為我擔心。

「該怎麼樣才能『治好』惠子呢?」

我曾經聽見母親和父親這麼討論,心想:自己有某些地方必須改正才行。

父親也曾開車載我到遙遠的城市去接受心理諮商。諮商師首先懷疑我的家庭有問題,但父親是銀行員,為人忠厚老實,母親雖然有些軟弱,卻很慈祥,妹妹也很喜歡我這個姊姊。

「總之,對她付出愛,不要著急,守護她長大吧!」

咨商師所提供的建議不痛不癢,但父母還是竭盡所能地愛著我、保護著我。

我在學校里交不到朋友,但也沒有遭到霸凌,總算是成功地安分守己,並順利地從小學畢業,升上國中。

高中畢業進入大學以後,我依然沒有改變,基本上休息時間都是一個人,和別人也幾乎沒有對話。雖然不再發生像小學時的那種問題,但父母還是很擔心,覺得我這樣下去沒辦法出社會。

儘管還想著「得治好才行」,我卻一眨眼就長大成人了。

ö

微笑超商日色町站前店,是一九九八年五月一日在我念大一時開幕的。

發現開幕前這家店的經過,我記憶猶新,

當時我剛上大學,參加了學校的活動去觀賞傳統能劇,由於沒有朋友陪伴,

一個人回家的時候似乎走錯了路,不知不覺間闖入了陌生的商業區。

(能劇為起源日本中世紀的一種歌舞劇。)

回神一看,四下沒有半個人影,街道上全是潔白的大樓,就好像圖畫紙做成的模型,感覺很不真實。只有大樓,宛如鬼城的世界。即使是周日的白天,街上除了我之外,再無一人。

我陷入誤闖異界的感覺,快步尋找地鐵車站,總算找到地下鐵標誌。鬆了一口氣跑過去時,突然發現有棟純白色的商業大樓一樓,居然改裝得像座透明水族箱。

――微笑超商便利店日色町站前店即將在此為您服務!招募生力軍!

透明玻璃上除了這張海報以外,沒有招牌,什麼都沒有。

我悄悄往玻璃牆裡一望,沒有半個人,可能還在施工。牆壁各處貼滿了塑膠布,只有空無一物的白色貨架排列在店裡。我實在無法相信這樣一個空蕩蕩的地方會變成便利店。

家裡給的生活費其實相當充裕,但我對打工很有興趣,便抄下海報上的電話回家,隔天便打電話過去應徵,一場簡單的面試後,我很快就被錄取了。

對方說下星期開始實習,我在指定時間前往店裡一看,變得比上次更像便利店一些了。雜貨區的貨架已經布置好,上面整齊地陳列著文具和手帕等等。

店內有許多和我一樣新錄取的兼職人員: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女大學生,貌似打工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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