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你的希冀與我的遺憾

(憾)是——

D小調 六八拍 Allegro marcato

複合三部形式的鋼琴曲

瀧廉太郎臨死前遺留的作品。

悲痛的旋律表現出他對於自己的前途因病魔斷送的嘆息。

瀧廉太郎《瀧廉太郎遺作 交織在日本風主旋律的兩首鋼琴獨奏曲》

關於(憾)

少年坐在床邊看著外面的景色。

他所在的地方是白色的病房。病床也好、病床的隔間布簾也好,就連他身上穿著的睡衣也是白色的。

這樣單調無味的情境中,他望著窗外想著,即使只有一下子也好,好想逃出去啊。但眼前卻是令人失望的光景。

灰色的天空、潮濕的空氣。緩慢卻不間斷的雨水。梅雨的天空是一片無止盡的灰,完全無法成為心靈的慰藉。即使是唯一可以讓人喘息的窗外,都不能給予慰藉,不得不想著自己的運氣真是差到極點。

(說不定,天空反映的正是我的內心……也許是看著這樣的景色才會有這種想法吧。)

少年凝視著天空,臉上露出不讓任何人發現的自虐笑容。

這個少年絕對不會這樣想:灰色的天空和下個不停的雨只因為現在是梅雨季,把自己的心境與天空做連結是不對的,即使沉浸在這樣的感傷中也於事無補。

不過,如果能幹脆讓自己完全陷入不幸該有多輕鬆。只要面對自己的悲傷,其他的通通不用管,這樣一來可以減輕多少負擔。

但他卻不被容許,必須隨時隨地都保持冷靜。

當他重新體認這一點,一直望著雨水的黑色雙眸卻有些許動搖。

(我可沒有被容許沉浸在悲傷中……)

自虐般的笑意愈來愈深。很難相信這道黑暗來自一名十二歲的少年,難道是因為常伴他左右的死亡陰影造成的嗎?

這時,窗帘突然微微晃動,接著從敞開的窗外吹來一陣風。

少年的身體瞬間僵直,急忙重整自己的呼吸。但卻遲了一步,當準備吸氣的那剎那,呼吸突然堵塞,氣管感到一陣緊繃。

接下來的情況一如往常。從氣管到肺部都緊縮起來的不適感,下一秒開始就是止不住的咳嗽聲。

「嗚嗚……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即使咳成這樣,不適感卻完全沒有消減。喉嚨的搔癢感不減反增,咳嗽依然不止。

「咳咳!咳咳、咳咳!嗚,啊……咳咳!」

彎著身子不斷咳嗽的情況下,橫膈膜產生痙攣。胸腔深處開始微微顫動,不久後變成大幅度的震動。

糟了!意識漸漸模糊的少年心想。

好痛。好難過。好害怕。好不舒服。不行了。要死了。

手在無意識中伸向床邊的護士鈴。就在手指終於要碰到按鈕時,在如此痛苦狀態下的少年卻不自覺猶豫。

(沒關係……這點程度的發病我可以撐過去……!)

瞬間下定決心的少年將手從護士鈴移往旁邊的吸入劑。仍然咳嗽不止的他將吸入劑拿到嘴邊。

(沒錯,沒關係的,只要這樣穩定下來……!)

少年這樣告訴自己,隨著藥劑的吸入,呼吸也慢慢變得輕鬆。就在鬆一口氣的少年放鬆全身的力量,重新抬頭的那個瞬間。

「嗚……咳咳!咳咳、咳咳!」

因為鬆懈的意識嗎?抑或是因為姿勢的變換?完全不明所以,只是本來快要恢複平穩的呼吸又變得急促,咳嗽又一發不可收拾。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而且咳嗽間隔比剛剛還短,也變得更為激烈。少年終於承受不住這樣的痛苦,手上的吸入劑掉落,身體朝下趴在病床上。

「不行,這樣下去……我會死,我會死……!」

體內正劇烈起伏著。呼吸灼熱、肺感覺扭成一團,喉嚨癢到想把手伸進去抓。眼前漸漸化為一片黑暗。

歷經過無數次、令人厭煩的這種感覺,但至今仍舊無法習慣的這種感覺。那是——自己會就這樣死去的恐懼感。

彷彿要忍受如此的恐懼,少年將雙眼緊閉。

「……秋人?秋人!」

巡視病房的途中剛好經過少年病房的護士,發出驚訝的叫聲,急忙跑到秋人身邊。

「秋人,你是不是又發病了?」

護士一到少年身邊,馬上將新的吸入劑放入口中,輕撫著他的後背。

「沒事的,靜下來慢慢呼吸……對,慢慢地。」

少年乖乖地重新吸入藥劑。也許是因為身旁有人感到心安,比起剛才,呼吸很快地變得輕鬆。大約經過十分鐘,發病狀況就幾乎穩定下來。

「太好了,看起來好很多了。還好我剛好經過。接下來一個人沒問題嗎?」

「……嗯,沒問題的。」

少年反射性地露出笑容回答。又只剩一個人,少年望向窗外。

窗外灰色的天空又更暗了些。

(到頭來……我要一直麻煩別人才能活下來嗎?)

每當嚴重發病之後,總是會有這種想法。就連自己承受都做不到,每次都一定要麻煩其他人。明明不是自己希望的,卻總是需要別人出手協助。這個無法逃避的事實讓他無比厭惡。

腦海中浮現的是今年十六歲的姐姐臉龐。姐弟倆長得很像,都有著看起來很聰明的五官,但卻常常面露憂愁。

姐姐笑起來一定很漂亮,他想著。但是自己絲毫沒有說這句話的資格。因此結果什麼也沒有做。

(我這一輩子……都得麻煩別人過活嗎?)

這樣的想法讓人感到恐懼。活著這件事也讓人感到厭惡。

說到底,這樣的身體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但是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明明不過是如此而已。

(我也想……像普通人一樣活著。)

但是他連吐露內心的不安都不被允許。

因為他已經為周遭人帶來太多麻煩了。

敞開的窗戶外,濕氣愈來愈重。一定馬上又要下雨了吧。

「這是當然的。我沒有資格說這些任性的話……」

如果自己能隨著這場雨消失該有多好,秋人心想著。

「午安。」

六月已經過了一半,人們也開始習慣下不停的雨。

先搭公車到半路,再從公車站走一小段路的千穗來到圖書館。但是當她推開彩繪玻璃的大門,卻無人回應她的招呼。仔細一看發現櫃檯不見葦田的身影,偶爾會在一樓會面室迎接千穗的白火也不在。

葦田今天可能有事外出,或是在二樓工作吧。白火也許窩在房間畫畫、看書,也不一定正埋頭做些什麼。

(我來幫白火泡杯茶吧……)

似乎是因為這段期間不安的情緒,看不見他迎接自己的身影而感到些許寂寞。但是對方沒有迎接也無妨,自己主動過去就好了。

千穗把包包放在會面室的桌上,進入茶水間準備泡茶。

當計算紅茶浸泡時間的沙漏的沙都落下,千穗很快地把紅茶註入準備好的茶杯中,放一片檸檬在自己的杯上。白火喝茶時習慣什麼也不加,這樣就準備完成了。

「……嗯,看起來很好喝呢。」

自從來到玉響圖書館,打掃和泡茶的功力都提升了。

「得趁熱趕快拿過去。」

千穗將茶杯放在銀制托盤上,兩手拿著托盤,用肩膀推開茶水間的門走出走廊。

就在千穗對自己泡的紅茶感到滿意,一腳踏出茶水間的瞬間,耳邊突然傳來某人的聲音。

「——喔,好香的味道啊。」

千穗嚇了一跳,立刻停下腳步。

但是因為手上的托盤讓重心有些不穩,差點失去平衡。

托盤一陣晃動,茶杯發出碰撞聲。糟糕——千穗心想著。

「咦?」

頭上傳來令人鬆懈的悠哉嗓音,不知道是誰從背後扶住了千穗。同時托盤也被穩住了。

看來沒有跌倒。但是為什麼——腦中充滿問號的千穗一抬頭,剛好與扶住自己的人物四目相交。

「哈哈!真是千鈞一髮。失禮了,剛剛是我的錯。」

與聲音相同沒有惡意的笑容,高挺的鼻樑、有些異國風情的五官,但卻擁有一雙黑眼珠。

身上的白襯衫鈕扣整齊地扣到最上面、系著黑色領結、下半身是黑色吊帶褲,這樣的裝扮和白火一樣不合時宜又非常奇妙。髮型就像某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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