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翌晨,我在洗手間用了雙倍的時間。

昨晚自以為睡得很熟,一看鏡子卻大吃一驚。我的眼睛通紅,眼睛下方出現黑眼圈,臉頰好像也不再圓潤。雖然慘不忍睹,不過最後一點看起來也像變瘦了所以還不賴。就算學校是互相刺探彼此弱點的場所,想必也不至於只看臉色就猜出我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我還是格外用心地洗臉。

早餐一如平日備妥。是米飯與味噌湯還有煎蛋卷、炒牛蒡。感覺就是極為普通的家庭式早餐。媽咪如果動作快的話,今天應該就會去市公所遞交離婚協議書了。我毫不客氣地吃早餐。看我吃飯的樣子,媽咪咕噥:「這下我安心了。」「打擊過大食不下咽」這種戲碼,不適合我。我得儲備體力迎接即將來臨的打工生活。

我與阿悟一起走出家門。因為我要陪伴害怕報橋的阿悟上學。不過,如今我已感到荒謬可笑。

「喂,你一個人也能上學吧?

我一邊盤算如果他使性子就把他丟下一邊這麼說,沒想到阿悟爽快地嗯了一聲點點頭。

不管在家裡的立場如何改變,不管媽咪與阿悟的姓氏變成什麼,都與學校生活無關。幸好我還沒有交到足以談論家務事的好朋友。我拍一下自己的臉頰,走向學校。只要一如既往地跟著多數派,保持笑容便可克服一切。我依然是我,什麼也沒變。

我這麼以為。

班上的樣子,從一大早就有點不對勁。

到了午休時,我已可清楚感到氛圍的異樣。我本以為自己還算成功地周旋在同學之間,但我在這教室還沒有確立自己的地位。我沒有足夠的時間打入按照畢業小學劃分的那些小團體。目前我與班上同學的關係,事實上,可以說是以在原梨花一個人為窗口成立的、即便是同組的小竹同學與栗田同學,我也尚未與她們建立足以信賴的關係。

我早就知道自己的立場岌岌可危。身為外來者的我只要挨上一次白眼,就難以準備反擊的招式。我明明知道的。

沒有任何人肯與我對上眼。本以為是偶然,但我漸漸明白那並非偶然。昨天還聚在三張桌子之外的小集團,今天改在教室角落集合。小竹同學的位子在我斜前方,但她早上把書包往桌上一放就不見蹤影。而且每到下課時間便露骨地匆匆離開座位。

最具決定性的是栗田同學的舉動。栗田同學在班上屬於「文靜學生」的集團。近似階級關係的最下層。也因此,我一直刻意不接近栗田同學。我故意與她保持距離之舉,她應該也明白。可是今天,當我們在一瞬間意外對上視線時,她憐憫地看著我。

我在翻開的筆記本上潦草書寫。

「糟透的一天!」

他們已事先講好了。

是在今天上學之後嗎?或者,是在昨天?我不知道誰是主謀。在這班上,看起來不像有那種領導人物可以煽動全班同學。

被盯上的理由我已猜到。

是三浦老師。

老師的意外事故(老師自己堅稱是案件),為班上帶來娛樂。大家都渴求特殊的經驗。如果任教的老師死於車禍,肯定會掀起一陣狂熱的亢奮。

可是,老師只受到重傷,並無生命危險。雖然無人說出交,想必也有人深感失望。

這樣的氛圍,我也感受到了……只是,或許我做出錯誤的評估。

我獨自去三浦老師病房探病的事被人發現了。我只能這麼猜測。

中學的三年才剛開始,如果三年都持續這種狀態,可以想見狀況只會每況愈下。明知若要處理就得趁早,但事態糟糕透頂。今天梨花請假沒來上學。

眞倒楣。我恨恨望著梨花的空位子試圖尋找突破口,但是沒有任何人給我搭話的機會。我沒想到班上會這麼快就團結一致,果然,梨花不在我甚至找不到突破困境的缺口。結果就這樣在未與任何人,講過半句話的情況下,上完一天的課。

但是,放學並不等於一天的結束。我好一陣子都沒發現,自己寫的「糟透的一天!」竟是眞的。

我應該更早發現才對的。我回到家時是四點半,阿悟還沒回來。

媽咪在五點半回來。兩手拎著她買的大包小包。看到我的臉就先說:「我還沒遞交。」

晚餐準備好時是六點半。媽咪溫柔對我說:

「阿遙,吃飯了,你去喊阿悟。」

想必,我的臉上頓時失去血色。

糟透的一天。

阿悟沒有回來。

為什麼我沒有發現阿悟沒回來?

我自己回家後,只是茫然想著「從明天起該怎麼辦」。一定是因為那個。因為我只顧著考慮自己的處境。

那小鬼是放學後去哪玩了嗎?以往阿悟從來沒有錯過晚餐時間。不僅如此,通常他老早就守在客廳坐在電視機前,如果沒節目可看甚至可以目不轉睛地一邊看新聞,一邊等侯晚餐。但就連那傢伙,總有一天也會成長。想必有一天會渴望獨處的時間,故意逾時不歸。那一天就是今天嗎?

「我出去找他。」

聽我這麼說,媽咪委婉制止我。

「不要慌,阿遙。他也許只是去找朋友玩。」

「可是――」

「不用擔心。沒事的。」

虧她還能講得這麼悠哉!

但當我氣勢洶洶看向媽咪,卻見她的臉蒼白得令人驚愕。可是,她居然叫我不要慌。媽咪一定是在告訴自己要冷靜吧。明白這點後,我微微頷首,衝上二樓。

我自己的房間連燈都沒開。

矮桌上,放著三浦老師整理的表格。如果開了燈,那個就會映入眼帘。那張記載的全是討厭訊息的表格。我不想看到那種東西。我背過身,抱膝而坐。

我甚至無法動動身子。箭羽圖案的窗帘,只拉開了一點點。我是看著夕陽回來的。現在自窗帘縫隙間看到的天空已是群青色,而且想必馬上就要天黑了。

昨晚我對阿悟說過「不要哭」。但其實我應該說「小心一點」才對。在這城鎮發生了什麼,與阿悟有什麼關聯,我已有所察覺。可是,我卻沒有提出一句警告。為什麼我沒有替他留意到?我明知那小子很笨,自己根本不會察覺任何異狀!

……好像就這麼過了一小時之久。實際度過的時間想必更短,但我沒看時鐘所以不知道。不經意間,傳來樓梯吱呀響的聲音。我壓根兒不認為那或許是阿悟回來。那小子上樓梯時,聲音更輕。現在上樓的是大人。之後拉開紙門的果然是媽咪,而且如我所料――

「起碼開個燈。」

她說。

「嗯。」

「你怎麼了?阿遙。飯也不吃。是不是和阿悟吵架了?」

啊,對了。會這麼猜想很自然。阿悟沒回家是因為和我吵架了。

我搖頭。

「沒有。只是不想吃而已。」

我邊說,邊在心中祈禱。媽咪,拜託你千萬別讓我的猜測成眞。

但媽咪一如往常般溫柔

「是嗎。那等你吃得下時再下樓。」

「……嗯。」

「若是飯糰應該吃得下吧?要我做幾個嗎?

「不用。現在不用。我待會就會好好吃飯。」

我定定看著媽咪說。

「對不起。是我太任性。」

媽咪很困惑,然後微笑。

「沒關係。你是在擔心那孩子吧,不要緊的。」

「幾點……」

「啊?你說什麼?」

等到幾點沒回來才報警?若能先決定這個起碼會輕鬆一點。不知等到幾時才會進行下一步行動的感覺,就像懸吊在半空很難受。但我話才剛出口又呑了回去

因為我知道就算等到明天,媽咪想必也絕不會報警。

「不。沒什麼……」

「是嗎……總而言之,至少要把燈打開。否則對眼睛不好。」

媽咪要關門時,又像想起什麼似地補充說:

「我還是去附近找一找。阿遙你留下看家。如果那孩子回來,家裡一個人也沒有未免太可憐。」

我點頭,然後,豎起耳朵聆聽漸漸遠去的樓梯吱呀聲。最後,傳來開關玄關門的聲音。

我鬆開抱膝的手臂。緩緩站起。

媽咪很溫柔。一如既往。

那正是不對勁的地方。

外面已完全入夜,沒窗戶的樓梯甚至照不到月光。走廊也一片漆黑,鴉雀無聲。

晚上家裡沒人在,這種情形以前有過嗎?

我不太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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