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願望WISH

那是一張很有魅力的豐盈臉龐,一雙眼眸大大的。比起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她更適合站在蛋糕店門口吐舌頭做鬼臉。雖然臉有點浮腫,但如果不是躺在這裡,誰都看不出她是病人。然而,根據無法發揮作用的現代醫學的診斷,她的心臟處於隨時可能停止工作的狀態。它能待續跳動至今,本身就是一大奇蹟了。

今井美子今年十四歲。聽說很小的時候,醫生就已診斷出她的心臟有異常。長期的內科治療並沒有改善病情,她這次住院是為了接受手術,目前正在檢查心臟是否能承受。即使可以動手術,治癒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這孩子很乖,而且這麼年輕。醫院內消息最靈通的既不是醫生,也不是護士,而是負責清掃的歐巴桑。我不經意間向她們打聽後,每個人都異口同聲地這麼告訴我。

每次見到她,她都會開朗地向我打招呼,令我的心情也明快起來。

「啊,你辛苦了。垃圾?嗯,現在好像還沒有。」

看到我走進病房,她立刻環視病床周圍,向我說道。六人病房如今只有她一個人。之前我已經走過門口不下十次,假裝不經意地向里張望。

「不,我是為了別的事找你。」說著,我指了指床旁的圓椅,「可以坐嗎?」

「請坐。」

雖然她回答得毫不猶豫,但似乎搞不清到底是什麼情況。她把手上的文庫本放在一旁,看著我的臉,似乎催促我趕快說明來意。

「我聽你母親提到,」我坐在圓椅上說,「你在找人?」

「啊?「她愣了一下,隨即心領神會地張大嘴,"哦,原來你就是……"

「如果你有心愿,可不可以告訴我?」

昨天下午,一個中年女人來到清潔工專用的休息室。那時剛好輪到我休息。我坐在鋼管椅上,隨手翻閱著內容不怎麼有趣的周刊雜誌。住院病人看完的報紙和雜誌在廢紙回收日以前,都會堆在休息室的角落,供清潔工打發短暫的休息時間。速水太太像往常一樣,戴著耳機坐在我身旁,看著《經濟報》的股市行情欄。聽打工的歐巴桑說,速水太太的丈夫在三四年前過世,如今她靠養老金和打工勉強維生,所以她讀報既不是為了研究自身投資,也不是在尋找新的投資方向。和我一樣,純粹是在消磨時間而已。

我剛翻完周刊最後一頁,便聽到敲門聲。

「請進。」

聽到我的聲音,那位中年女人推門而入。看到速水太太連頭也沒抬一下,女人誠惶誠恐地問我:「呃,請問,你有沒有聽過這樣的傳聞?就是關於必殺天使的事。」

速水太太放下報紙,看著女人。看到速水太太忽然有了興趣,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女人愣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她。

「聽說在這家醫院裡,有人可以為瀕死的病人實現心愿,而且這個人是清潔工。」

速水太太可能是夾雜著音樂聽錯了什麼,才會抬頭,此刻又興味索然地繼續低頭看《經濟日報》。

「不知道啊。」我不能輕易點頭,便對女人說,「我以前沒聽說過。」

女人失望地低下頭。雖然她看起來有點憔悴,但不像是得了危及生命的大病,身上穿的也不是住院服,而是普通的亞麻色衣服。

「但是,那個,」我說,「你看起來身體很不錯啊。」

「哦,」女人露出無力的笑容,「不是我,是我的女兒。」

「原來是這樣。」

聽她這麼一說,我想起有一個女孩子和她長得很像。

「請問,是不是二O八病房的……」

「對,今井美子。」

「你女兒的清況有這麼嚴重嗎?看起來……」

我還沒把「不太像」說出來,女人的眼中已經泛起淚光。

「她只有十四歲。」她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媽媽,你有沒有聽過這樣的傳聞?

兩天前,女兒笑著這麼問她。雖然問得很不經意,但母親很敏銳地察覺到,女兒的內心抱著隱隱的期待。」或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可能別人聽到這種心愿,會覺得很好笑。」她緊咬嘴唇,努力把眼眶中的淚水忍了回去,繼續說道,「然而,我還是希望幫她實現心愿。我女兒從小就有心臟病,一直過著與死亡為鄰的生活。或許這個心愿確實難以實現,但至少能讓她抱有一絲希望。如果必殺天使無法做到,至少希望他可以傾聽一下。所以我……"

克制已久的情緒終於潰堤了。她低頭掩飾流下的淚水,說了聲「不好意思,我再去問問別人」,就走出了休息室。

「真傷腦筋。」

看著靜靜關上的門,我忍不住小聲說道。身旁的速水太太從厚厚的眼鏡後方端詳著我,終於納悶地問:

"』鐵娘子』樂隊?」

我原本打算糾正她,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沒事,我只是自言自語,你不用在意。」

速水太太又端詳了片刻,無奈地嘀咕道:「年紀輕輕的,自言自語什麼。」

「大哥哥,你為什麼會做這種事?」

今井美子一臉天真地問我。

「因為陰差陽錯的關係,」我說,「我是身不由己,就像被衝進巨大排水溝的地鼠。」

「地鼠?」

「吱吱。」

我一邊轉動著圓椅一邊叫,美子笑彎了腰。如果她走出醫院,不管是去蛋糕店還是什麼店,那裡必定生意興隆。

「所以,」我停下椅子問道,「你的心愿是什麼?」

「哦。」美子頓時收起了笑容。她把玩著左腕上的串珠手鏈,微微垂下了眼睛。感覺那鏈子不是很精緻,可能是自己做的,或是朋友來探病時送她的。

「你可以暢所欲言,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一定會儘力。」

「你不會告訴別人?」

美子依然把玩著手鏈,抬眼看著我。

「我絕對不告訴別人。」我點頭說。

美子仍然猶豫片刻,然後伸手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幾本教科書、筆記簿和文庫本,把手伸進更深處,又抽出一本筆記簿,遞到我的面前。

「我可以看嗎?」

美子用力點頭。

我接了過來,翻開一看,才發現是相冊。對開的小相冊封面很薄,左右各有兩張3*5英寸的照片。

「京都嗎?」

我翻著相冊問道。裡面都是美子和同學在像是寺廟的背景中拍的照片。

「這是修學旅行的照片。」美子說,「去年秋天,我們去了京都和奈良。」

「哦。」

美子沒有再說什麼,我默默地翻閱著。佛像、庭園和鹿。美子和她的同學出現在京都和奈良的風景中,活潑嬌小的短髮女孩和瓜子臉戴眼鏡的長髮女孩似乎是美子的好朋友。兩個人頻繁地和她合影,這是唯一吸引我目光的東西。對美子來說,這些或許是重要的回憶,但在我眼中卻沒什麼特別。

「呃」

當我翻到最後一頁時,美子輕輕喊了一聲。

「嗯?」」就是這張照片,最後這一張。」

我看了最後一頁的照片,好像是一家古色古香的旅館,四個人站在掛著招牌的巨大木門前留念。除了美子和兩個好朋友,還有另外一個人。之前的照片中都是女孩,唯獨這張照片上有個男孩。看起來不像是她的同學,如果是老師,又似乎太年輕了。看起來像大學生。

「他是誰?」我搶先問道。

「是住在這家旅館的大學生,剛好獨自來旅行。修學旅行最後一天有自由活動的時間,我和同學想去三千院,但那裡離旅館太遠了,結果這個人開車帶我們去,回來的時候大家就拍照留念了。我問了他的地址,說等照片洗出來會寄給他,但信卻退回來了。」

美子哽咽地一口氣說完,又說:

「我希望可以找到他,把照片交給他。」」這就是你的心愿嗎?」我問。

「還有,如果可以,請你轉告他,希望他來看我。只要說是他帶去三千院的初中生中的一位,他應該就知道了。」

美子再度垂下眼瞼,嘴裡喃喃道。

這應該不是戀愛,而是更稚拙的感情。我的記憶中也曾經有過這種幼稚、笨拙而模糊的情愫。然而,美子剩下的時間已無法估量了,或許無法慢慢孕育這份情感到開花結果。對或許無法經歷戀愛就將走到人生盡頭的美子而言,即使這份感情是她唯一的寄託,也沒有人會因此取笑她。

「這種小事應該沒問題。」我說,「一定可以找到他。」

「拜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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