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分.2

很自然地,我們受到了處分,而且不能畢業。最要命的是,從那天以後,無論誰的電腦壞了,都要懷疑我們放毒,並責令我們免費修理。

從那件事情,我得到了教訓,不能和失戀的人共事。並且我明白,其實這世上是沒有人能夠理解另外一個人的悲傷的。我無法理解他為了那樣一個雌性生物如此悲傷,他也無法理解我們另外三人被處分而無法畢業的悲傷。

因為一直沒有畢業證書,我和健叔就一直找不到工作。期間,健叔找到一個女朋友,兩人很快想到結婚,無奈他一直沒有經濟來源,而他的女朋友也沒有收入,兩個無業人員結婚絕對是社會的一個隱患。健叔想工作都想禿頂了,顯得更老,一去單位面試就像是去騙退休金的。而我在找工作方面一直沒有什麼進取心,總覺得將有意外發生在自己身上。我和健叔天天下象棋過日子,甚至猥瑣得像路邊的老頭,在街上擺個木板就開始下,風大時還要去路邊撿幾塊石頭壓住棋盤。一個月來,棋藝大長,然後我們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報名參加業餘組的象棋比賽,企圖贏得獎金。

賽前我們盤算的是雙雙殺入決賽,不料抽籤結果是第一輪我對健叔。我們苦戰三局,居然下成平局,皆大歡喜。不幸的是,在小組賽中,只有贏了棋的才夠積分晉級,我和健叔均被淘汰。從此以後,日月無光,生活黯淡。

後來一天,我們遇見原來小學時候的同學。這位同學混得不錯,做很多兼職,從他的名片上就可以發現,比如走私車、套牌、替人報仇、私人偵探、迷魂藥、春藥、幫人討債等。

這人以前很執著,覺得自己這工作要靠手機短消息讓別人知道,於是就一個號碼一個號碼地發簡訊,而且每個號碼都是自己將內容重新輸入一次。幾個月下來,他成為了全中國發簡訊最快的地痞流氓。健叔幫他成功地在電腦里把消息群發了,因此那人感激不盡,說有生意一定叫上我們。不想他第二天就上門來,說有生意,一人一千,問我們干不幹。

我問:「是什麼?」

那人說是幫人報仇,人家花了一萬元,讓他找十個人打群架。

我說:「打架不能去。」

那人說:「其實也不打,十個人往那兒一站,動都不用動,就有直接又強烈的威懾力。我保證你們不用打,只要去充數就可以。」

稀里糊塗,我們就過去了。要命的是我們還去遲到了。到了現場一看,發現我們十個人果然動也沒動,因為對方來了三十個。我和健叔往隊伍里一站,那頭頓時喊道:「媽的,你們搬救兵來哈。」

然後我估計他們八成是想趁我們救兵沒到先全滅了再說,於是三十個人向我們齊撲過來。我和健叔頭腦一片空白,忙揮刀自衛。然後就是警笛大作。恍惚之中,看見對方有一人倒在地上,再環顧四周,只有我倆帶刀了。我估計其他八人也是那小學同學給忽悠過來的,大家都是抱著走秀一場的目的來的,惟獨我和健叔是抱著演出一場的想法,連刀也帶了。因為警察很快到了,我也顧不上多想,立刻逃了。逃了大概幾百米遠,我回頭看了一眼,一個警察正站在倒在地上的那個傢伙面前直搖頭。我想,完了完了,這下殺人了。

我倆很快逃到了街上。我說:「完了,人死了。」

健叔直跺腳。

我問:「是誰殺的?」

健叔說:「當時情況那麼亂,誰也不知道啊。」

我說:「肯定是要抓我們倆的,因為只有我們倆帶刀了。」

健叔說:「那是誰捅的?」

我說:「我怎麼知道?」

健叔說:「那隻能當雙劍合璧了。」

我說:「很快就會封鎖碼頭火車站機場和路口了。」

健叔說:「我們分開避一避,有機會再聯繫吧。如果我被抓到了,我就說是我乾的。」

我熱淚盈眶,說:「放心,抓不到的。如果判個正當防衛『,說不定只要關個幾年就出來了。」

健叔說:「本來是群架,沒什麼自衛的。而且現場就我們兩個帶刀了,很明顯是謀殺,一般都是『立即執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我驚慌失措,說:「那只有去外地躲躲了。我們不要回家了,很快家裡就要被控制了。」

健叔說:「我想和我老婆打個電話。」

我說:「不能打。你女朋友肯定勸你自首的。」

於是我們兵分兩路,往外地趕。

一路上,我很擔心被當場抓獲,然後被電視台做成專題片。回頭想想,這事情是多麼不可想像,自己的一生居然就這麼完了。惟一的希望就是不讓抓到,然後等二十多年,等到過了刑事訴訟期,我就能回到家鄉了。關鍵是我肯定那一刀不是我砍的,但我不能說是健叔砍的。或者當時大家頭腦都發熱了,結果屍檢報告說一共被砍了兩刀,我一刀健叔一刀,那就徹底完了。我想起象棋比賽里的平局,頭皮發麻。

經過輾轉,我到了出市的檢查站,果然已有很多端著衝鋒槍的武警在那裡一部一部地檢查車輛。我想,這下肯定出人命了。我異常鎮定,決定自首。我相信,在事實不明的情況下,我如果自首,很有可能會被寬大處理,判個無期。

我堅定地走上前,對最前面的武警戰士說:「你好……」

話沒說完,我就被推到一邊。戰士說:「對不起,我們不能接受採訪。」

我說:「我不是採訪,我是……」

戰士繼續說:「我們正在執行任務,請不要妨礙我們工作。」

我自首失敗,只好鬱悶過境,搭上去往陌生地方的長途客車。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而此時,我和健叔都沒有話說,透過玻璃看到有三部消防車結伴開過。肯定是什麼地方著火了。我看見地平線最遠地方被燒得通紅。我說:「難道是從火車上看到的那家煉油廠燒起來了?」

健叔說:「笨蛋,那是夕陽。」

十一月要來了。

在十一月要來的時候,我親眼看到了一場火災,發生火災的地方是一家化工廠。我和健叔匆忙結了吃飯的賬就跑了出去。其實在很早的時候,我就不是很喜歡看熱鬧,我不喜歡在大家紛紛探出腦袋的地方再加上一隻世俗的腦袋。後來發現不是這樣的。因為在一次騎車到學校的路上,我發現前方有一群人圍著一攤東西。在這些腦袋裡,我發現了班主任的、政治老師的和我一向敬仰的歷史老師的腦袋。於是我也探頭過去,發現是一攤血。我很詫異一攤血怎麼有這麼好看的時候,我發現我的後背已經有越來越大的壓力,而我的腦袋也已經無法抽回——在我的上空又猛然多出十個腦袋。我伏在自行車上,差點被壓得吐血。我想,難道這一攤就是看熱鬧的先驅們所吐的血?

今天的情況不一樣,是「重大安全事故」。我不明白為什麼中國在形容生產過程中發生的天災人禍叫做安全事故。依照我的理解,比如倒車輕觸電線杆才能算做安全事故。

可是事故發生在什麼地方呢?遠方天空已經變了顏色,將黑的天映得異常恐怖,而且慢慢地,一種駭人的綠色升上了天空,瞬間,整個四周都是環保色。人們變得異常激動,買完菜的家庭婦女都像夸父追日一樣朝事故方向跑去。眼前開過的消防車後面跟隨了很多的群眾車輛,很多人打開車窗按著喇叭情緒激動,公共汽車頂上也爬滿了人。附近居民樓的窗戶也紛紛打開,一家老小看著外面指指點點。如果有個剛睡醒的打開窗肯定是以為中國連二○一二年的奧運會也拿下了。

我和健叔沒有交通工具,而此時街上已經徹底沒有計程車和公車了。突然間,出現一個蓬頭垢面的人,兩手推著兩輛自行車,說:「要不要,二十元?」

我說:「太貴了。」

那人急了,「十元一個還貴啊?」

旁邊健叔掏出二十,說:「要了。」於是我們騎車快速趕往現場。此時天空已經變成紫色,遠方重工業的巨大黑影在火勢里指引我們前進。

我們大概騎了有二十分鐘,等到天色漸藍的時候,我們實在是沒有力氣繼續了。而黑漆漆的煙囪似乎離我們還很遠。周圍已經完全暗下,城市卻被燒得激情四射。往常,這應該是端著碗邊吃飯邊看「新聞聯播」的時間,懶洋洋的城市昏昏欲睡。而如今,在我身後就有不下兩百輛自行車死命往前趕。我突然感覺自己是阿姆斯特朗,我對健叔說:「快點騎。」

很快我們騎車經過了工業大學門口,看見裡面忽然湧出不下五十輛自行車,並且在出校門口的一號彎進行了激烈的爭奪。還好這些是我回頭看見的。我喘著氣說:「瘋了瘋了,這些人都瘋了。」

健叔在前面半米處騎得聚精會神,屁股已然離開了坐墊。雖然我沒弄明白我要去那火災現場做什麼,但是我確認後面的幾百號人都是神經病。一時間情景壯觀難言。雖然說幾百人騎車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但幾百人沖向火場肯定是一輩子只能看見這麼一次了,或者抽象點說,看見幾百隻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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