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 」的小規模自殺

早春,我沉溺於閱讀《熊用說明書》。

在日本棲息的熊有二種,亞洲黑熊與棕熊,在日本本州的是亞洲黑熊。但說到底,未來人會不會如實照生存區域出現還是未知數。如果不拘泥於棲息在日本的,那還會增加約六個種類,但我知道的是,無論和哪一種對峙都我會因害怕而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連經驗都沒有,根本無法與它決一勝負。

亞洲黑熊雖然體型較小,但也是不可能的吧。

被巴一下要不就是脖子以上飛出去,要不就是半邊臉被那粗壯的爪子削掉,根本是以對打為前提時無法考量的對手啊。

要說有什麼希望的話,就是對方是「人類」。不是以熊,而是以人類的觀點來判斷情況。人類的判斷能力不見得比熊更厲害,尤其是以追東西、追擊獵物這點來比的話。知性有時會產生多餘的情報。

野生的熊不怕火,但人類的熊又怎麼樣呢?如果是我,打火機的小小火苗也就算了,如果是熊熊燃燒的,要衝過去就很可怕了。

像這樣的問題堆積成山。這兩個月,我搜尋調查了關於熊的文獻或情報,但不用槍械就打倒熊的資料,無論是哪一個全都沒有參考價值。揮著鎌刀追回去之類的事,叫我做我應該也做不到。其他,像是拳擊的世界冠軍在熊的眉間揍了一拳,讓熊昏過去的故事是挺好玩。不對,那個故事發生的當時,他還不是世界冠軍吧,而且這是漫畫故事。

國小畢業之後,我除了抄黑板以外,就沒做過手寫的筆記了。因為我把熊的報導剪下來一張張貼上去,所以筆記的厚度已經超過了一倍。翻看著,手指磨過鉛筆的石墨或是報導的印刷而變得臟髒的,總覺得好懷念。

以結果來說,要以個人來實現擊退熊的方法,近乎是不可能的。

我也試著查了一下能不能取得獵槍的執照,實際上要持有槍械需要三、四個月的時間,這樣來不及,所以我放棄了。接下來我在大學裡面四處尋找,看有沒有人對那有興趣的,找是找到了。但我要怎麼解釋,讓對方能理解呢?我沒辦法尋求任何人的幫助。

戰鬥向來都是孤獨的。狗也好馬也好,都只能憑自己的力量解決。

這全都怪那個變成雞跑來的傢伙,同樣是鳥類,多希望他能更體貼一點,變成其他具有攻擊性的過來。

就算擊退了熊,在兩年四個月後這個時間點到來之前,都不能安心。更進一步來說,那兩年四個月到來之後,如果蛇說的是正確的,在她身邊的人都會被病毒感染而盡皆死亡,也就是說,我也會受到牽連而結束生命。朝著生命結束而抵抗,就其他人來看,這實在是很沒有意義的吧。

我最近也有一點後悔,這兩個月沒有動物的攻擊。我祈望蛇的威脅只是虛張聲勢地渡過每一天,但就像春天一樣,離安心的日子還很遙遠。

我窩在有日光照入的窗邊,想說至少也稍微取暖一下,但沐浴在強烈得像是在捏著皮膚的日照下,我卻還是不覺得溫暖。來亨坐在我旁邊,連同柔軟的羽毛一起包覆在毛毯里。雞臭味被寒意沖淡,沒有讓我的鼻子聞到。

三月都已經過半了,冬日依然持續。而且,今天特別冷。

我吸了一下鼻子,闔上筆記。

宣告要與熊對抗那天的事,浮現在我腦中。

「我決定讓人類滅亡了!」

冬日裡,我從田之上的大廈回來,一打開門就那樣大喊。在房裡卷著它專用的毛毯來暖身的來亨嚇了一跳,抖動著它的雞冠。

「那種話你還是小聲一點比較好吧,不然鄰居會覺得很奇怪。」

理性的雞如此勸告我。「這我知道。」我脫了鞋子走進房裡,在來亨的前面坐了下來。來亨從毛毯裡面慢吞吞地走出來,翅膀卡住花了一點時間,但還是把姿勢調正了。因為冬季的空氣乾燥,雞臭也很淡。

「事情我大概都聽說了,像是她死亡的理由,還有想殺她的那群人的講法。」

裡面加了點嘲諷的言外之意:你要是肯告訴我,我就省得出門了。

當然,它也不是那種會因為在意這個而感到沮喪的雞。

「這樣啊,多嘴的未來人,被撤銷證照我可不管。」

「被撤銷了會怎麼樣啊?沒辦法回去嗎?」

「那當然。順便說一下,我可是頂著金光高票當選的,因為我很優秀啊。」

因為你什麼都沒做,什麼也不說啊。

就像從來沒開過車,所以零事故零違規的感覺。

「看來它沒有隱瞞我很多東西嘛。」

「不,應該隱瞞了相當多……」

來亨低著頭,露出困惑的模樣。有嗎?

「你知道你自己會死嗎?不,不只是那樣,你的家人也是。」

唔,我以手托腮欲言又止,覺得有點對不起父母親。

雖然覺得,但我還是把臉撇開,開口說道:

「……我家爺爺,遇到火災的時候,好像沒管妻子,而是抱著畫跑了。」

「嗯?」

「意思是每個人的價值觀都不一樣。」

不過在那之後,他被追上來的奶奶狠狠揍了一頓,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抬不起頭來了。聽到這故事,來亨蠻不在乎的「嗯」一聲。

「選你是值得的,你的決定雖然瘋狂,也很率直。」

「真沒禮貌,心裡只有愛的我,哪裡瘋狂了。」

「就是這一點啊。」

兩人所說的快要沒有交集了,所以我當作沒聽到地繼續說下去。

「然後,他們那邊的未來人……雖然是蛇,但還有熊……」

「蛇?」

來亨無法控制地大聲反應,不是對熊,而是對蛇。

「這樣啊,是蛇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它甚至就像抱著肚子一樣大笑出聲,搞不清楚未來人的笑點在哪。

來亨還是第一次顯露情感到這種地步。

「是認識的人?你的朋友嗎?」

「不是,我大概知道一些事了。」

「什麼事什麼事?」

「現在還是秘密,這我早晚會跟你說。」

這傢伙老是這樣。但答應我以後會說,倒是很少見。

那恐怕要等到全部結束的時候吧,所以到底會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但就算是那樣,熊啊,實在是不好應付。」

「我對你可沒有任何的期待。」

「就拜託你有那樣的心理準備了,再怎麼說我都是雞啊。」

啪沙啦沙,來亨像在開玩笑一樣拍動著翅膀。

「看來你挺喜歡的嘛,你那雞的模樣。」

我帶著點諷刺地如此一指出,來亨便放下翅膀。

原以為他馬上會風趣地回我,沒想到卻聽到一個意外沉著地回覆。

「我們啊,很醜。」

來亨凝望著自身張開的翅膀,嘲諷著自己:

「我在這個世界第一次見到『人形』這東西的時候,內心很震驚。竟然是這麼正經的外形,我很感動,也很失望,失望是對我們自己感到失望。為了在荒廢的環境下毫無滯礙的生活,人類的模樣逐漸改變了。那絕對不是進化,只是被壓扁而黏膩延伸出去的尾端顫抖著改變形狀而已。」

聽到這話,我腦中浮現的是畸形的怪物。濃濃稠稠黏黏膩膩的,混身濕濡。我很難想像那些傢伙用充滿知性的言語說話的模樣。

還是雞在講話的樣子,我比較可以理解。

「但即使如此,我們也有存活著的意義和理由。」

來亨如此低語,拍動它原本彎曲著的翅膀,讓純白的羽毛四處飛散。

「如果可以,我甚至想用這模樣回去。」

無法飛翔的羽翼沉靜透明,閃耀著光輝。

然後,到了現在。回憶如流星一般划過天空,墜落地面。

沉重的眼皮,無聲地張開。景色如花朵綻放般用色彩與輪廓盛裝打扮,「唉」一聲,柔軟的嘆息清楚地顯露感慨。然後,在聲音仿若鳥鳴之物的引導下,漸漸理解什麼是自身重量。如果一直遺忘那一點,就會像在夢中一樣,覺得人可以在空中飛。

等等之類的,雖然用漂亮的言詞修飾,但簡單來說就只是正在打瞌睡的時候有電話打來,無可奈何的醒來而已。我從毛毯裡面爬出來,拿起插在充電器上面的電話。是她吧?一看之下,打來的是蟆目。

我嘖了一聲接起電話。我上個月有受到蟆目一些照顧,所以也不能置之不理。他把他手上的一輛中古車便宜賣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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