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誘蛾燈

第一次見到她——熊谷藍,是我大學一年級的下學期。

那是過了一個漫長的暑假後,萎靡的學生們爬著小小的山坡,前往學識殿堂的午後。我也混在爬坡的那群人當中,與汗水一同朝著學校前去。也因為太陽光燦燦地照耀,我實在不想抬頭走路,只是往下看著鞋尖。

因為如此,她一開始並沒有進入我的視野內,而是看到她的腳就像從降落一樣跳進我的眼前。白色的腳從洋裝當中流暢地往前伸。

是女孩子啊?注意到這一點之後,身為一個男人當然會抬頭。盛夏的陽光也敵不過染上顏色的好奇心。於是,我就迎上了一個駝背得很嚴重的背影。恐怕現在正在爬坡的人當中,再也沒有人姿勢比那更差,更散發著一種氣力用盡的感覺。

不過,最引人注目的是,彷彿要將那駝背或肩胛骨蓋住一樣的長髮。

黝黑,卻又廉潔的長髮如絹織品一樣的美麗,搔動我的心。那一眼就奪走了我的心,使我下巴沒出息地往上抬。

實在是太棒了。連那背後廣闊濃郁的蔚藍天空,也全都讓我心旌動搖。

但因為我抬頭的關係,害我太晚發現那美麗的雙足已經完全停下步伐。我與她背後的距離突然縮短,在我感到疑惑之後,輕柔散開的黑髮就像是將我捕食一樣,瞬間覆蓋了我的視野。在我被光澤閃耀的黑夜包圍、神智恍惚時,衝擊從黑暗的另一邊迎面而來。她的後腦勺撞上了我平穩的鼻子,跟著手肘就像陷進去一樣擊中我的身體。實在是撐不住,我們直接一起從斜坡滾落。兩人抱在一起,就那樣真的滾到了斜坡的最底下。走在斜坡上的學生一致讓開了道路,「不!把我們擋下來啊!」激烈地如酒醉般上下晃動的同時,我憎恨著這世上的一切。

也不知隔了多久我們才滾躺在路上,用皮膚感受路面的灼熱。

剛受的傷好像又被那灼熱燙過一遍,實在很不爽。

因為撞上護欄的柱子,兩人沒有飛出車道。撿回一命讓我鬆了一口氣,但全身劇烈疼痛,沒辦法馬上爬起來。因為我成了緩衝,她傷勢有比我輕一點,但她卻完全沒有要起來的樣子,我覺得奇怪,推她的肩膀讓她躺過去一些,仔細一看她翻著白眼,跟她完全散開的黑髮加在一起,簡直是恐怖。老實說,我嚇得腿都軟了。

她那時是因為日射病而昏了過去,我則是受到她的波及。

因為是夏天,手腳裸露在外的部分到處都是擦傷,血都滲出來了。她依然頭暈目眩、身體虛弱,我架著她衝進保健室,一點都不成熟的鬼叫著消毒啊什麼的,連恢複意識的她,被人從臉色差到不健康的生活徹底念了一頓,最後不知道為什麼對我投以怨恨的眼神。

離開保健室之後,她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怎麼不扶著我。」不說自己的問題而只是咒罵著,所以我回答她:「那從現在開始我一輩子都扶著你。」她一開始似乎覺得那是在開玩笑,所以曖昧地笑著。

「真好笑。」

「那真是太好了。」

嗯嗯,互相點點頭。兩人的眼睛上面都貼著OK綳。

「不過多虧了你,我才少受了很多傷……那個,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喔喔,別在意。」

因為多虧如此,我們才能像這樣認識。

原本我們之間連見都沒見過面,這樣一旦事情告了個段落,我們就要道別了吧。但可能是我一直在她旁邊動也不動,所以她急忙彎下腰,探過頭來看著我的臉。

「不會吧?」

「沒有什麼不會的。」

她的嘴唇彎成「ㄟ」字型,靜不下心來地踩著地面,讓腳跟發出聲音,最後又抬頭看著我。就像保健室老師所說的一樣,她的臉色很差。在建築物的陰影裡面,那陰暗的印象更加明顯。

可是,在那蒼白的臉色當中臉頰泛著微紅,看起來非常美麗。

「你是認真的嗎……」

我無法忘記,那時她那難以言喻的表情。

這就是我與她的邂逅。

像是很戲劇化,又像是命中注定的感覺。

搞不好那個時候,未來人也從我身旁經過了也說不定。

「來個機智問答吧,煮菜最重要的東西是?」

「廚藝。」

完全答對了。因為有愛才能練出一手好廚藝;因為廚藝好,才更受到喜愛。

也許只要有愛就能做出真摯的料理,但卻不能煮出高級料理。也就是說,我做的豬肉炒蔬菜,除了愛是滿滿的以外其他都很粗糙。她的暗淡表情訴說了這一切。基本上我有練習過了,但目前除了用市面上賣的醬汁做出來的炒豆芽菜以外,最高的評價是「馬馬虎虎」。接下來我要努力的目標應該是「還可以」吧。

「不過我吃飽了,多謝款待。」這樣打了聲招呼之後,她就躺平了。但又馬上「不行不行」的翻過身。一開始是往左邊側躺,現在翻成右邊朝下。我看著她那模樣,說了句「招待不周」便把碗盤疊起來,拿到流理台去。

「下次有想要吃什麼嗎?說來參考一下。」

讓她吃我煮的菜,是以讓我練習做菜為名目說服她的。

「啊,那我要蔬菜少一點的。」

「感謝你像小學生一樣的要求。」

順便說一下,這裡是我租的公寓,時間是來到下午六點左右。她進入空手道道館之後又過了一個暑假,很快地已經九月下旬了。大學開始進入下學期,跟她也已經認識一年了。我們周圍的環境,也有很多部分漸漸在改變。可悲的是,那變化是我和她各自獨立,共同的科目變得非常的少。

她的壽命只剩兩年又十個月。這兩個月的期間到底有多少成果,我完全不清楚。就算問未來人,它也只會堅持說它什麼都不知道全都不曉得,說不是看得到,未來不斷地在改變的這個概略基準嗎?真是一隻嘴巴很緊的雞。

而那隻雞也用餐完畢,正乖乖地在電視機旁邊休息。順帶一提,這傢伙不喜歡混合飼料或是蚯蚓之類的食物,希望吃得跟人類一樣。說起來這也是理所當然,但它偏食,所以準備起來也很辛苦。

轉開水龍頭,讓水流出來。邊羨慕老家裡的洗碗機,邊洗著最上面的盤子。

洗著洗著,就聽到她的聲音混在水聲中,從房間里傳來。

「我聽說啊,往右邊側躺比較助消化。」

「嗯,我也有聽說過。」

「是哦,原來大家都知道這個。」

「你聽誰說的。」

「蟆目大哥。」

「喔,是哦。」

因為從她嘴裡聽到那個名字的次數越來越多,我已經不隱藏內心的憤慨了。她要交什麼樣的朋友是她的自由,但我的心卻受到了拘束。抗拒也好嫉妒也好,全都是我真實的模樣。即使不會因此而有什麼改變,只是變得苦悶與懷抱著痛楚。我的胃因為壓力而青筋浮現,好像已經產生了裂痕。

「對了,我今天聽蟆目大哥說……」

我轉動水龍頭,水量增加,變得聽不到她的聲音。水從盤子上彈開散落在周圍,水珠往流理台和我這邊灑。可能是因為聲音太大堵住了耳朵,洗著盤子的手也變得模糊,恍恍惚惚地,意識也變得不準確。一年前遇到她時的事,或去道館入門體驗時的情景重現眼前。千層派狀的記憶斷層向我逼近,彷彿要將我的身體和意識完全覆蓋。

我就那樣被埋在記憶的地層里,同時將自己與那被盤子彈開、往不同方向飛去的水滴重疊。

未來已經改變了嗎?

以往她的生活沒有指針。幾點要做什麼,這樣的事情並不明確。吃飯漫不經心,睡眠也不定時。連帶著大學的課也沒有確實去上,時鐘的外型和身體會扭曲變形,也可以說是理所當然。

就像小孩在暑假之前,要做出的一日行程表一樣,她也需要同樣的東西。而在那行程表上佔了一席之地的,就是空手道道館。在去道館之前做些什麼事,從道館回來之後做些什麼事,生活有了目標。無論是以什麼為中心,只要她的生活有稍微變得規律一點,都應該歡迎吧。

『蟆目大哥啊……』

『說起來,蟆目大哥有告訴我……』

『雖然蟆目大哥今天有實際演練……』

『蟆目大哥畢業的大學是……』

『上次跟蟆目大哥一起吃的餐廳裡面,有很好吃的地方……』

「……前提是除去這些啊。」

談到蟆目的時候,她的臉色就會變好,所以取而代之地,我的臉色就照例變差。

我沒有去那間道館學習,而是決定每天早上一心一意地跑步。所幸大學的運動場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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