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咦?大小姐,你要和那個男的去舞會嗎?」
鶫誠士郎大叫的聲音,在※MILKHALL中迴響著。(譯註:日本明治與大正時期,以提供牛奶為目的的餐飲店。)
其他被這聲音嚇一跳的紳士與淑女都轉頭看向她們,甚至忘了啜飲手中的飲料。
「呃、鶫,你太大聲了啦。」
主人千棘如此責備鶫。
但是,鶫沒有輕易聽從千棘的話。應該說,
正因為是千棘的隨從,所以她認為自己一定要對主人愚昧的行為進行勸誡。
「就算你們是情侶,但是和那種寒酸的男人
一起參加※馬鳴館的舞會……這不就等於是在社交界中宣告『這是我的未婚夫』嗎?」(編註:影射「鹿鳴館」,是日本明治時期於東京建立的外交場所,供改革西化的貴族們聚會交流。)
「……就、就算這樣也沒辦法啊,爸爸也叫我這麼做。」
鶫無法認同,她眯著眼睛凝視眼前的主人。
父親是美國人的千棘,擁有深邃的藍色瞳眸,以及顏色顯眼明亮的秀髮,可愛的外表與日本人截然不同。
包覆她那苗條身材的衣物,是箭翎花紋的和服上衣與褲裙、腳上搭配半筒靴、加上大紅色的蝴蝶結,這打扮正是時下流行的「和洋兼容」。世上雖然有很多中上階級人家的女孩,但沒有一個像千棘這麼美——從鶫這個隨從的角度看來,桐崎千棘實在是一位富有魅力的少女。
——這麼美麗的大小姐,竟然得和那個一副窮酸樣的男人一起去舞會……
結伴出席舞會,這對資產階級的人而言,是某種彷佛公開宣布婚約的行為。如果千棘和那個男的一起出席,一定會成為社會上的話題。早報頭版保證會出現『桐崎家的大小姐婚事已定』這些字眼。
這種事——那個男的成為千棘的丈夫這種事,鶫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鶫嘖了一聲,緊緊抓住圍裙的裙擺。
現在是※大正年間,一個浪漫的時代。(譯註:日本年號,1912年~1926年。)
百貨公司並列在瓦斯燈耀眼奪目的紅磚道旁,身穿洋服的人們廢寢忘食地參與歌劇或※西洋影戲。這個時代中,各種人與物從歐美各國傳入,使文化一口氣開花結果。(譯註:電影舊稱。)
桐崎家也是順著這股時代潮流,從國外來到這個城市的家族之一。
雖然起初與城裡的名門·一條家之間發生爭執,不過自從他們發覺雙方家中的接班人——桐崎千棘與一條樂——彼此相愛這項驚人的事實之後,現在雙方建構起良好的關係。
除了不認同兩人戀情的隨從·鶫誠士郎之外。
「沒辦法,只好在舞會開始之前,悄悄把那傢伙解決掉……」
鶫摸著藏在裙子底下的手槍,暗自下定決心。除去接近千棘的害蟲,也是自己身為隨從的工作。不管千棘本人與父親如何認同,只要這戀情對千棘沒有好處,自己就該阻止——
大概鶫臉上的表情表達出她的想法吧,千棘用不安的眼神看著她。
「沒、沒問題的啦!只是一起去參加舞會而已,我不會真的和那傢伙結婚的啦。」
就算千棘這麼說,鶫還是無法接受。因為他們兩人可以藉由舞會使關係更進一步,最後很可能會結婚。
「畢、畢竟大小姐才十六歲,還不到論及婚嫁的年紀,現在就沉迷於與男性的交往,不會太早了嗎?」
「沒有啦,我也沒有真的在交……」
「啊?您說什麼?」
「啊,沒事?我什麼都沒說!我現在正和一條樂順利地熱戀中喔,嗯!」
啊哈哈,千棘敷衍地笑著。
「……熱戀中,這樣就糟糕了。」
鶫乾咳一聲,盯著千棘看。
「請聽我說,大小姐。在這個時代里,女性在社會上也可以一展長才。大小姐成為女學生後,就應該要心無旁騖地勤勉向學。※平冢雷鳥老師也說過,女性的人生並非只有戀愛或結婚而已——」(譯註:近代日本的女性解放運動先驅。)
「所以我沒有說要結婚啊!……唉唉,真是的,一提到那傢伙,鶫的腦袋就變得這麼頑固。我明明只是跟你說,我要去參加舞會而已。」
就在鶫正要開口,想要勸導鼓起腮幫子賭氣的千棘時——
「……舞會?欸,千棘,你說的是那個馬嗚館的舞會嗎?」
經過千棘座位旁邊的少女服務生,一手拿著托盤,眼睛閃閃發光地問。
少女留著一頭及肩短髮,穿著和服與圍裙,靦腆的笑容相當惹人憐愛。
千棘記得她的名字叫做小野寺小咲。
小咲的年紀和千棘與鶫相仿,是一位在MILKHALL工作的美麗少女。似乎因為千棘從女學院回家的路上來光顧過好幾次,所以和千棘感情很好。
鶫對小咲微微點頭示意,這位少女服務生向她報以微笑。
「小野寺小姐,可以請你也勸勸大小姐嗎?這麼年輕的女學生居然要去舞會……」
鶫認為像小咲這般如此正經的人,一定會站在自己這邊,因此對小咲如是說。
但小咲的反應卻出乎鶫的意料。
「咦?我好期待參加舞會呢。」
「難不成,小野寺小姐也會去……?」
「在金碧輝煌的大廳,穿上有生以來最美的禮服。在優美的旋律中,和他輕快地跳著華爾滋……呵呵。」
小咲露出宛如做夢般的表情,陶醉地說。她簡直像正在馬鳴館舞會上跳舞一樣,一邊抱著托盤一邊開始旋轉。
「小野寺小姐?」
「——然後激發出身分懸殊的愛情。那個人一邊吶喊著自由戀愛,一邊抱著我逃走。我們兩人開車飛馳,出發前往新天地——」
小咲只顧著喃喃說出心中妄想,連鶫驚訝的表情都沒看到。
不知是否對小咲這模樣看不下去了,附近的其他女服務主嘆著氣喃喃說道:
「……唉,這女孩現在已經被沖昏腦袋了,好像她一直心儀的人邀她參加舞會的樣子……欸,振作一點啊,小咲,現在還在工作中喔。」
那位女服務生——戴著眼鏡的嬌小少女,拍了拍小咲的背。
小咲微微叫了一聲:「咦?」接著似乎回過神來。
「對、對不起,琉璃……」
看到小咲這副模樣,千棘單手拿起茶杯感嘆道:
「小咲有心儀的人喔。」
「嗯,他好像是高等學校的學生,是個溫柔又純真的男孩子喔。我記得他的名字是——」
「等、等一下,琉璃?不能說啦!」
臉頰發紅的小咲,慌張地搗住眼鏡少女的嘴巴。從小咲的樣子看來,她似乎相當為那個人著迷。
「想談戀愛的人,看來不只有大小姐而已啊……」
鶫嘆了一口氣後,有個聲音從稍遠的座位傳來。
「——哎呀,真是巧遇呢。我也受邀參加馬鳴館的舞會喔,是我的未婚夫邀請我去的。」
這個溫柔聲音的主人,是戴著有寬大帽緣的裝飾帽,身穿洋裝的少女。從她用戴著絲質手套的手,優雅地將杯子送到嘴邊的摸樣,可看出她出身於中上階級的家庭。
「你是——」
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千棘女學校的同學。
「未、未婚夫?萬里花,你有未婚夫嗎?」
「嗯,我有一位自幼戀慕的人喔。他邀請我參加舞會,想藉此公開我們的婚約。」
「喔……婚約啊。你進展得真快啊。」
千棘愣愣地張著嘴巴,聽臉頰紼紅的同班大小姐——橘萬里花這麼說。當然,鶫和小咲也一樣驚訝。
「可是,真要說的話,桐崎小姐和小野寺小姐不也一樣嗎?你們也都要和戀人參加舞會吧。」
萬里花微微一笑。
這番話讓小咲臉頰染上朱紅,她搖晃著托盤說:
「哪、哪哪哪哪、哪算什麼戀人啊?不管是家世還是人品,我都配不上對方。光是和那麼棒的人參加一晚的舞會,對我來說就像是做夢一樣了……!」
「呵呵,小野寺小姐的對象似乎非常優秀呢。不過,我的未婚夫也不差喔。他是個文武雙全的美男子,充滿了超越學生身分的豪俠氣概與仁慈心腸呢。」
千棘看著若無其事地誇耀自己情人的兩人,露出苦笑。
「和你們兩位的戀人相比,我家的豆芽菜或許有點不太可靠……哎,不過他不是個糟糕的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