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Crayon

抬頭看向牆壁。被各色和形狀的石頭附著。在攀岩(bouldering)中被稱為【著石(hold)】,在各自的旁邊貼有彩色的膠帶。兜已經確認了正面牆壁上,貼有青色膠帶的著石是以什麼樣的線路擺就的。接著,在確認了腳的位置之後,兩手放在初始的著石上。抓住牆壁上的著石,開始攀登。攀岩的規則雖然不是很多,而那不多的規則中的一條,便是要以兩手抓住起點及終點標記的著石。

對於攀岩,最開始只有以手腳抓住牆上如石頭一樣的東西攀登的運動這樣的認識,但實際嘗試之後,才深感是需要很多創意和功夫,內涵很深的東西。

如巨大貝殼一樣的著石上,掛住兩手,自然地,呈現出如祈禱一般的姿勢。為了不落下去而收緊身體,兜實際上腦海中也浮現出若干祈禱的事件。關於聳人聽聞,太過於偏離道德的自己的工作,已經是不會被原諒的東西,無法再懺悔。祈禱的是,自己家人的平安。默祈妻子和兒子各自過上安穩的人生。

抓住著石的左臂伸出。身體靠近牆壁,向著右上的著石移動。自己上臂的二頭肌隆起。筋肉膨脹那些微的包含苦痛的負重感,給予兜生的實感。抬起腰部,右上,抓住目標的薄青色的著石。這裡再在內心唱出另一樁願望。希望能夠儘早辭掉工作。給自己渦旋工作的那個醫師,一直都不允許兜辭掉工作。說是還需要掙更多的錢。

向著下一個,就在自己頭上的著石伸出手去,身體也提升起來。用左手抓住。增加了祈願的事項。可以的話,希望妻子更加意識到我的珍貴。希望妻子對我更溫柔一點。

「三宅桑,蹭蹭的爬的挺快的嗎」從牆壁下方鋪著的墊子上下來,坐在椅子上休息後,旁邊穿正裝的男人打過招呼。進行聳人聽聞工作的時候,一直都以記號的偽名【兜】被認識,在家裡,也都是被叫做【爸】或者【老爸】,所以在單位以外被叫本命,還真是新鮮的體驗。

「啊啊下班過來的嗎。松田桑」

「啊,剛剛過來,今天是一定想要拿下那邊紫色的」

攀岩的牆壁上有眾多的著石。若是沒有限制隨便抓住哪個都行,只要登上去就好的話就未免太過簡單,所以有著只能使用特定的著石攀登的規則。根據每個著石旁邊貼著的膠帶的顏色,難易度也會相應改變。比如說初學者就是只以附著桃色膠帶的著石攀登。

抹好防滑粉的松田,上到墊子上,靠近牆壁。兩手放在附著紫色膠帶的起點處,身子稍微前傾,開始攀登。

選擇都內的這所攀岩健身房,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工作的原因,內容是觸發藥店老闆全身過敏反應使其死亡,因此而造訪的建築對面,看到了攀岩健身房的招牌。上面寫著【今秋,話題騷然的少數派運動!】而在這樣的話里,感到了【都話題騷然了還是擺脫不了少數派的狀況嗎】這樣的疑問,便有了興趣。雖然離家距離不算近,但是坐地鐵的話不用換乘就能夠到達最近站的地方。

而同一時期來的,就是松田。似乎就在健身房附近經營廣告設計的樣子,說是以前就有興趣但一直都沒機會,現在終於是下定決心,來這體驗一下了。攀岩因為有安全上的問題,一面牆壁同時只能由一個人攀登,剩下的人就在後面等著。有點像和保齡球一樣按順序來擊打,但和保齡球不一樣的是,沒有分數也基本不存在和誰競爭。所要求的,就是儘力去攀登,也沒有那種鍛煉肌肉極端的改造體型的自我陶醉在其中。這是自我滿足的極致。

「只是攀登,就會有成就感還真是不可思議」松田第一次對自己說的確實就是這番話。

那天健身房人不少,等待的時間也相應變長,只是偶然向在自己旁邊,又是同齡人樣子的兜出聲打了招呼吧。當然開始兜是有警戒的。會不會是知道自己工作的人,會不是自己的同行,想到這些的兜也只是唯唯諾諾的回答而已。然後後來數次在健身房碰面之後。明白了松田不僅是對兜,跟任何人都是這種很快就說上話的自來熟的性格。在那之後,兩人也開始進行一般性的寒暄起來。

對於兜來說,這種關係還真是新鮮。

而和松田的距離更進一步,是於某天正在說著沒什麼內容的馬上就要接近的颱風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抱歉一聲就退到了出口附近。而兜都爬完一趟了下來還沒看到松田的身影,無意間往廁所方向一瞥,看到還是把手機放在耳邊,頻頻點頭的樣子。這是工作上出了什麼問題了嗎,雖然這樣想像,但回來的松田有些害羞的樣子說出的一番話,讓兜一下子覺得親近感大增。

「其實,是妻子來的電話。實在有些不好意思說,我在公司營業部的成績也是數一數二,算是有一定的地位,但在家裡完全沒有落腳之處」

不知道什麼時候,兜已經把手伸了出來,要握手的樣子。

松田吃了已經之後,察覺到這是一種遇到同志,歡迎的信號。

「三宅桑也是?」也怕妻子嗎。

「誒誒」兜微微點頭。

「比如說,加班回家晚了會挨罵什麼的嗎?」

「妻子已經睡覺了」兜回答道。「只是,會說回來的動靜太大惹她生氣了」

松田這時就變成一種應該形容為【平穩的苦臉】一般的,哭笑不得的表情,「一樣。而且,回家之後,因為肚子餓打開冰箱的聲音也會被聽到」這麼說道。

「這樣的話,我教你一件最好的食物」兜注意到了自己語調中無心的激動。「不會發出聲響,又可以保存很久的東西」

「我自己的話,是魚肉香腸」

兜驚得幾乎要往後一仰。數個世紀前,找到解決【難題】的證明方法的數學家,如果碰到找到同樣解體思路的學者,那麼應該和此時的兜就是同樣的心情吧。再次重重的握手。

在那之後,兜就開始樂於在攀岩健身房和松田的交談起來。沒想到自己和人也可以建立這樣的關係。

眼前的松田已經爬上了紫色路線的最上端,接下來就必須以雙手抓住最後的終點著石,然而卻失敗了落下。在墊子上曲著腿,落地之後非常悔恨一樣過來。

「可惜了」兜這麼說道。

像是在確認握力的殘量一般揉手的松田笑著說道,「每次總是一握緊著石,就想到家族的事情了」

「什麼意思」

「我家經常,都被附近人當做是榜樣一樣。不不,當然是沒有什麼不和,我也是有時會想要拚命的,想要去維持這個和睦的家庭」

「啊啊」

「我當然也沒有勉強自己。無論是妻子還是女兒對我來說都是重要的存在。只是有時候實在握不住了,這時候也會想就鬆手落下去的話會不會更輕鬆」

「啊啊」兜雖然還沒有這種程度的想法,但對於松田想要表達的東西算是理解了。為什麼,我在接受這樣的待遇之下,還想要去維持這個家庭呢。兜也會有這樣疑問的時候。

「感情是不會相殺的」松田說道。

「什麼意思?」

「不是說因為有過好的事情,就能夠抵消不滿一樣,不能夠以簡單的加減來計算」

就在說著這些事情的時候,松田「說起來,三宅桑的兒子是多大了?」這樣問道。

「高三。要考試了」一說出口,馬上想到,對哦,是要考試了,緊張感在全身湧起。到底,克巳的進路會怎麼樣呢。

「那可真巧」松田眨巴著眼睛。「我家的女兒也是高三,要考試了」

那可真是,兜抑制不住欣喜,然而那之後繼續交談的結果,明白了更加讓人驚訝的事情。兜的兒子,和松田的女兒上的是同一所學校。這個偶然雖然開始讓二人吃驚,那之後又是握手,微笑。

「我和三宅桑就算是【爸爸友】了」

聽到松田這句話,兜感到真摯的感動從自己身體中升起。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可以交到朋友。

回到家,克巳在起居室,吃著杯麵。正是發育時期,要多吃點有營養的。這番話兜可不會說。說是自己在這個時期,吃飯更加不像樣,不如說自己現在的生活已經爛到了一個極致,根本就沒有說的資格,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要吃杯麵」這樣否定的話,就有可能被妻子「好好給孩子做飯」這樣來理解。不限於妻子的女性,不不,應該說是所有人,總之,對這種言外之意相當敏感。總是會在推測對方所發出的語言的裡面有沒有別的用意,諷刺或者批判。恐怕這是唯有將語言作為最大的溝通方法的人類才有的能夠讓自身生存下去的能力之一。讓人困擾的是,這邊完全沒有言外之意的想法,但卻被對方過度解讀。還不是一次兩次。而且,兜的妻子,可謂是在平平常常的信息里也能夠找出言外之意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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