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話 聽見時間的跳動

威爾森氏症。

關於這個病的實際內容,很輕易便能藉由電腦從網路上查到。

先天銅代謝失調症……簡單來說,這是一種「銅」堆積在體內的病。

我們日常生活攝取的食物,大部分都含有某些金屬成分。例如「鐵」會和紅血球中的血紅素結合,輸送氧氣,擔任活化細胞的重要角色。人體缺鐵的話會引發貧血或是降低運動機能與免疫力。

而「銅」具有連結「鐵」與血紅素的功用,也能促進腸道吸收鐵分,被認為是人體不可或缺的營養素。

不過,威爾森氏症患者由於基因異常,導致銅不能順利在體內輸送,無法排出體外而過度堆積,進而影響細胞、器官甚至引起精神障礙。

威爾森氏症代表性的癥狀之一,就是角膜變色。

「………這是……」

當我看到圖片搜尋顯示的照片後,雙手不由得蓋住臉頰。

筱宮的眼睛──那雙閃爍琥珀色澤的眼瞳,原來是因為生病的關係。堆積在體內的銅沉澱於角膜上,形成土黃色的色素環。

後悔湧上心頭。筱宮的身體一直在發出求救訊號,卻因為我太過無知才沒有發現。

「可惡,治療方法……」

我一邊低喃一邊移動滑鼠。

時間接近下午六點。沒開燈的房間漸漸暗了下來,但只要有熒幕光線就沒關係。

我一搜尋治療方法,首先出現的就是飲食控制。

仔細想想這是很單純的一件事,如果問題是銅堆積,只要不要攝取就好了。

但是當我將視窗捲軸向下拉,看見含銅量過多的食物清單時──

眼眶有如燃燒般地發燙,實在太過難受,淚水忍不住滴落在鍵盤上。

蝦子、牡蠣、章魚、芝麻、海苔、蛋黃、菇類……

動物園約會時,我做的便當完全不行。

所以筱宮那時候才會以非常痛苦的表情拒絕我。

但她馬上就注意到了吧。不管在傷停補時(Loss time)里吃什麼,只要時間啟動一切就會恢複原樣。

即使患有威爾森氏症,但身體狀況並不是一攝取銅就會瞬間惡化。用餐後一小時內不會有任何問題。也就是說,在傷停補時(Loss time)里,她可以吃任何喜愛的食物。所以筱宮才會那麼喜歡我做的菜。

知道一切真相後再來回想,實在令人難過得無法自拔。

筱宮來我們家時開心地吃得滿嘴的巧克力蛋糕,也是她原本不能吃的食物。

實在太過分了。淚水再也停不下來。

筱宮的病是先天性的,一定從小就一直控制飲食吧。一直以來,當周圍的人不以為意地吃著章魚燒和炸蝦時,她只能側眼旁觀,獨自和病魔奮戰吧。

然而──

「……可惡!」

好不甘心。

早知道的話,我應該還有更多可以做的事。應該可以為了她做更多好吃的菜,讓她更幸福的……

一切都太遲了。我花了太長的時間逃避,過去膽怯的自己實在太丟臉,已失去的事物太龐大,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現在能做什麼呢?

已經完全無能為力了嗎?

「……可是筱宮說她想請我幫忙。」

沒錯,這是唯一的線索。

她說過想請我幫忙某件事吧?她希望我做什麼呢?

我只是一介平凡的高中生,無法幫她治病。筱宮處於病症末期,能夠幫助她的方法看來果然只有活體肝臟移植。

而有這個資格的人,唯有她的父親。但她說父親拒絕捐贈。

這麼一來,或許──筱宮是希望我說服她父親嗎?

她是想拜託我交涉嗎?雖然只能這麼想……

但我不懂為什麼是我?

而且對親生女兒見死不救的父親,會因為一個高中生說了什麼而改變想法嗎?

無論我怎麼想都得不到解答。

「……差不多該做晚飯了。」

我揉揉眉心站起身,關掉電腦電源。

繼續在黑漆漆的房間里煩惱似乎也不會有答案。我離開房間下樓來到客廳,準備做菜順便轉換一下心情。

不知不覺,已經晚上八點了。

回到家的姊姊全身攤平在電視機前的沙發上,身上似乎還穿著套裝,襯衫大開到胸口,樣子十分邋遢。

「姊,可以問個問題嗎?」

「……嗯?什麼?」

她以空洞的眼神看著綜藝節目,而我則期待能在姊姊身上得到什麼靈感問道:

「如果啊,我哪個器官出了問題,拜託你移植自己的器官,你會怎麼做?」

「什麼啊?」姊姊一臉奇怪地撐起身體說:「這是心理測驗嗎?現在學校流行這個嗎?」

「不……這個嘛。」我思考著借口:「學校作業要寫作文,生活倫理課要用的……我在思考從捐贈者的角度來看,會多抗拒這件事。」

「是喔。嗯……」

老姊盤腿坐在沙發上,稍加思索後說:

「可以啊,就捐給你。雖然我可能會因為這樣一輩子身體狀況不太好,但就這樣吧。」

「……這樣啊。」

老實說我很意外。

從姊姊的語氣聽起來,這不像開玩笑或是偽善。

「我可以問你原因嗎?為什麼你會願意捐器官給我?」

「沒有原因啊,家人之間是理所當然的吧?」

「唉,這樣我不懂啦。這種理由不能寫報告,你要說更具體一點的。」

家人之間理所當然──正因為不是這樣,筱宮才會哭泣。

「嗯……那個啊……」

老姊一臉嫌麻煩的樣子回答:

「我這個人啊,雖然自己說有點那個,但是一個很虛榮的人喔。如果外面傳出什麼我很自私對弟弟見死不救的謠言,會很困擾的,如果要背負那種污名活下去的話,要貢獻一個還是兩個器官我都願意。」

「也就是說……這不是出於血緣親情對吧?」

「當然啰。」

姊姊肯定地繼續說:

「很抱歉,我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如果沒有人會怪我的話,我可以輕鬆地拋棄你喔……但現實一定不會這樣。因為如果你死掉的話,爸爸媽媽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

「會嗎?」

至今為止,我不太感受得到父母對我的愛。感覺就算我死了,他們好像也不會失去理智……

「白痴,當然啦。」

老姊自信滿滿地說,然後莫名地竊笑:

「而且啊,這樣就是對你有恩了吧?如果能讓你為我鞠躬盡瘁,還挺划算的吧。一輩子幫我做菜、洗衣、打掃喔,不然我才不要。」

「好好好……謝謝你讓我當參考。」

真是徹頭徹尾誠實的姊姊。但一想到這一定是她的真心話,內心就暖呼呼的。

還有,我非常幸福,雖然沒有實際的感受,但我大概受到家人所愛。我因為明白這件事而感到高興,另一方面,肩膀也無力地垂下,嘆了一口氣。

「如果世界上的人都像你一樣好懂就好了。」

「很多人這樣跟我說。」

老姊「哼哼」地笑著說:

「所謂好懂,是因為我刻意這麼做。因為我是虛榮心的集合體,希望所有人都覺得我這個人永遠都是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不努力就會有成果。所以當學生的時候從不讓人看到我念書的樣子,背地裡卻拼死拼活地用功。」

「真的嗎……?」

騙人的吧?不可能。但是──

「想笑的話就笑吧。但我有絕對不會退讓的堅持。」

姊姊突然表情一斂,眼中寄宿著不可動搖的信念看向我說:

「直到現在我還是在硬撐,我就是這樣在保護自己的形象。所以對我而言最痛苦的,是奪走我一路以來所累積的事物。只是這樣而已。」

姊姊口氣強硬地說完後,提高了電視音量,像是在說話題到此結束。

我茫然了一會兒……看著姊姊散發疲勞的背影,了解了某件事。

老姊大概從很久以前就想對我傳達這件事。

我果然什麼都不知道。一直以來以為姊姊跟我活在不同的平面上。認為我們之間是才能不同、種類不同。

但我似乎搞錯了。我們之間的差別只是重視的事物不一樣罷了。姊姊將自己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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