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午夜十二點的告白

執行作戰的前一天,我在齋藤由佳的家裡過夜。她真的過著獨居生活,住在位於車站南邊的破爛公寓里。我們在六張榻榻米大的空間內聊著各式各樣的事情。齋藤說了她的初戀、過去的兒時玩伴,還有學校生活的事情;我則是聊到了喜歡聽廣播的興趣、劍道,以及尚未談過的戀愛。

我第一次和其他人促膝長談。就連父母,我都不會講這麼多話。

「雖說習慣了,但還是會有感到寂寞的時候吧?」齋藤入睡前開口問道。

「是呀。」我即刻回答。「就算我再怎麼渴望孤獨,偶爾也是會有那種想法。」

「有我在身邊真是太好了呢。」

「嗯。」

「陽人在身邊也讓我很開心喔。」

說完這句話,齋藤由佳便一臉幸福地入眠了。

我第一次對人坦承感到寂寞的真心話。

施予同學們凄慘無比的制裁後,我回顧過往,然後感到錯愕。

既然寂寞,不要背叛同學就好了。一定也有和三澤及北崎他們交好這個選項。甚至是對齋藤由佳的痛苦視而不見,制裁大村一個人,然後眾人舉杯慶祝的可能性也有。

之所以辦不到,單純是我很笨拙的關係嗎?

我打從心底錯愕。

說來諷刺,比我還盡心儘力地逼大村音彥上絕路的人是三澤才加。她拜託了以前的學長武田翔也,同時在街上號召形形色色的男子,在事前進行著讓大村音彥的臭名一口氣遠播的準備。三澤這個人一言以蔽之就是看起來很輕浮,所以她原本就有和素行不良的人打交道吧。我適當地泄漏情報給三澤和那些人,讓他們去襲擊大村音彥。然後再將三澤倒在血泊中的照片傳給他們,進一步擴大騷動。

統整受到大村音彥手上的錢以及正義感煽惑下參與行動的人,是武田翔也。他是以「歸根究柢只是要阻止大村」的名目來協助我們。他獨自號召那些攻擊了大村的人,設下了圈套。

而整理並掌握那些交錯紛飛的各式情報及人物的就是我。武田通知我田徑社員們的行動。三澤才加所委託的男子們的襲擊。社群網站上錯綜複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目擊證詞。我一個人掌控這些資訊,在緊逼大村音彥的同時,等時機成熟就一個個背叛那些夥伴。

我對同班同學動用了私刑。

五個人──數量還真不少。

五月十五日午夜十二點零七分。

我重新認知到自身罪孽,坐在滿是塵埃的地板上做最後的休息。

我的右手還殘留著毆打人的感觸,不經意盯著一看,發現手背上帶有血跡。我連忙用手帕拭去,但氣味仍在。原來血腥味就像鐵鏽味是真的──我感到佩服。

我將警棍隨意丟在一旁,拿起了靠在牆上的竹刀,維持坐姿空揮了起來。然而,我腦中閃過的畫面卻不是熟悉的武館,是因悲痛而表情扭曲的同班同學。

說不定我再也沒辦法碰劍道了。

我不禁湧現這種念頭。要是每當我揮動竹刀都會想起這天的話──我的身體不禁發顫。但我沒有任何懸崖勒馬的餘地了。我已經沒有夥伴了。

『你這個叛徒……虧我還相信你是夥伴。』三澤血淚控訴著。她的雙眼感覺打從內心深處徹底絕望。這幅光景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我決定閉上雙眼仔細聆聽,摒除一切的雜念。

老實說,大村音彥能否抵達我身邊的機率是一半一半。我有告訴武田這個地方,然而一旦踏進在圍欄包圍之下的籃球場,無法輕易脫逃是再明顯也不過的事。一般來說根本不可能到達我這裡。

但就在這時,我聽見了很大的腳步聲。有人走上樓來了。不知道為什麼,見到人之前我就知道來者何人了。這可惡的怪物──我喟嘆道。

於是,那名男子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早安,將五個人打個半死的傷害犯。」他說。

「晚安,勒索三千萬圓的恐嚇犯。」我說。

我用力握緊竹刀,打算和他做個了結。

我重新凝視著大村音彥。以前目睹的時候,他給我一個身形魁梧的爽朗好青年的印象,這點果然沒變。只要他緘默不語,就實在不像是個持續對國中生施虐的男人。

另外,由於他散發著人畜無害的氣場,身上的傷勢之多令人感到更為鮮明。大村音彥在這幾個小時內似乎大鬧了一場。他一副痛苦的樣子用右手抱著左肩。按著肩膀的右手背有著擦傷,還滲著血。破破爛爛的T恤被血染成暗紅色。腫脹的左眼張開不到一半的程度。

至此我確信,事情照著我的預料發展。他在滿溢的情報當中,疾馳於街頭,不斷產生新的敵人,在最後的最後來到了我的身邊。我感到放心。然而甩開數十名追兵抵達這裡的事實,同時也讓我感到恐懼。

最強的暴力這份預測是正確的,不過可以的話,我也真希望是錯的。

「……痛毆北崎、木原、雨宮他們的,就是你──榎田陽人嗎?」

大村音彥僅以右眼瞪了倒卧在地的三澤和安城一眼,然後開口詢問。

我閉上眼睛一秒,然後確認了自己的呼吸後,回答他的問題。

「你在說什麼呀?將他們打到送醫院,還有剛剛三澤和安城遇襲,全都是你做的好事吧?別把責任推到別人頭上。」

「我並沒有錄音,你沒必要說謊。」

「不然之後你去問問他們呀。他們應該會作證說『大村音彥要我們跟他過來,然後把我們揍了一頓』。不論問誰都一樣,他們全都會異口同聲地指責你。」

「原來如此……你真是個討人厭的傢伙。」

於是大村音彥傷腦筋似的嘆了口氣。

「OK,假設是這樣吧:三澤和安城都是我痛扁的,我奪走了她們的錢財和處女然後在額頭上寫著『玩一次一百圓的女人』再把性愛自拍影片散播到網路上還讓她們光著身子逛大街再叫她們去援交釣男人來一起恐嚇威脅敲詐一筆後要她們去偷爸媽的保險證借高利貸最後為了湮滅證據而把她們丟在廢棄大樓正準備要點火好了。所以呢?要是這樣的話,那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察覺了狀況,趕來救三澤她們,但為時已晚。相對的我反過來制伏了鬧個不停的大村音彥』──我預計這麼向警方供稱。」

「你以為這樣捏造謊言騙得過大人?」

「比起你的證詞,他們會採信我的。」

「的確。」大村音彥像是由衷佩服似的露出微笑。「你的計畫真是穩固到令我遺憾的地步。比起瞻前不顧後的我要來得確實許多。」

我在握著竹刀的雙手上施力。雖然我著急地想減少無謂的力道,但無論如何肌肉都不肯放鬆下來。

為何這個男人可以從容不迫到這種地步?瞧不起我是個女人嗎?不,這不可能。這男人知道我的長相和本名。只要拿我的名字到網路上搜尋一下,我在劍道界留下的實際成果鐵定會第一個出現。他在渾身是傷的狀態下聽了我要打倒他的宣言,為何還能若無其事地繼續對話?

我試著儘可能地虛張聲勢。

「你還真是一派輕鬆,明明接下來就要迎向破滅了。」

「你在著急什麼?難不成怕了我嗎?」

但我的逞強被大村輕易地識破了。他注意到竹刀前端正在顫抖著,這樣會被看穿也是理所當然的嘛──我如此自嘲。

「嗯,你確實很可怕。」我老實地說道。「但我害怕的並不只是那點。廢話說夠了吧?趕快動手,做個了結吧。」

「說得也是。」

大村的右手放開了左肩,單手架起拳頭。他的左手究竟是真的不能動抑或是欺敵,這點我無從判斷。他並未攜帶任何武器也令我感到意外。赤手空拳──這男人當真是僅憑著雙手來到這兒的嗎?

為了暫且放鬆力道,我雙手放開竹刀讓它浮在半空中,再瞬間接起重新握好。揮動過數萬次的竹刀隨即上手了。我將竹刀架在身體前方,前端朝向大村音彥,丹田使勁。

「我最後做個確認。」

做好心理準備後,我開口詢問道。我必須在最後的最後進行確認。

「你真的有從事恐嚇行為嗎?不斷跟國中生敲詐,累積了三千零二十三萬圓?」

大村點點頭。

「嗯,我承認。這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看到啜泣的國中生,你有什麼想法?」

「我忘了。」大村搖搖頭。「六十七次──這是我恐嚇的次數。我也曾經一次跟數名國中生敲詐過將近一百萬圓。剛開始應該還會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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