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特別的世界

我之所以投身制裁大村音彥的理由──老實說,我想不太到。

確實是有想成為特別的人這個抽象的願望,但問到具體的動機,我沒辦法立刻回答出來。我有著決心和信念,但肯定只能透過這些無形之物闡述理由。

畢竟我原本就和恐嚇事件毫無瓜葛。

三千零二十三萬圓的被害損失金額中,連一毛錢都沒有我的份。我和大村音彥之間也毫無宿怨。更進一步地說,別說是恐嚇事件,我和三澤他們幾乎沒交集。我們並沒有光憑他們過來哭訴就會趕忙出面協助的深厚交情。講得更極端一點,我內心覺得這些人的死活是他們家的事情。

我和這些人是徹底地無緣。

我是個轉學生。

我是一名攝影師的女兒。父親在全國各地四處拍照,搬了好幾次家。他的攝影風格就是,每當發現一個新的地點,就會徹徹底底拍過一輪。因此我從年幼時期就不斷在轉學中度過。肯定有十次以上。我實在提不起勁去計算正確的數量。

轉學經驗豐富的孩子沒什麼好朋友這個印象,套用在我身上大致正確。當我反覆著邂逅和別離,和其他人的交流就愈來愈淺薄。我漸漸變得主動期望和其他人保持距離。多餘的聯繫馬上就會被歸零,實在很麻煩。

幸好我有一項才能,就是從小學時期開始學的劍道。每次轉學後在新的城市尋找道場,我都會成為同齡之中的孩子最強的,讓我優越感十足。看到地區之間揮舞竹刀的習慣有著些微分別,也讓我單純地樂在其中。手腕的使用和重心的移動方式會依流派不同自不用說,道場和地區之間也會有微妙差異。看穿了這點,讓我熱衷於接觸劍道的深奧之處。於是,我很快地培養出足以在全國大會名列前茅的實力。我根本就沒有什麼交朋友的理由。

所以我才會用男性稱呼自稱。

為了在教室內稍微與他人格格不入。

為了讓自己稍稍超脫旁人,我要成為特別的人。

獲得異於常人的怪人這個特質後,我的校園生活就過得很愜意。周遭的人總覺得我很「特別」,把我當作異類看待。我不會被繁雜的人際關係所束縛,也不用聽滿口抱怨卻毫無進展性的戀愛諮詢,更不會在活動中被委以重任。我能夠平平淡淡地過著健全的日子,集中全身精神在道場里揮著竹刀。

有時也會有人在背後說我壞話,或是把我的東西藏起來。

「女生用男生的第一人稱感覺怪丟臉的對吧?是在模仿動畫角色還是偶像啊?」

像這樣故意讓我聽到來嘲笑我。

這種時候,我只要找到當事人就會揪住對方的衣領,默默地瞪著他。於是對方就會立刻罷手。也有更陰險的狀況,但大部分的傢伙都比我還弱,沒有人認真期望在劍道界千錘百鍊的我會受到他們支配。

所以說,一被欺負就退縮的膚淺「特別」是不行的。堅持貫徹到底的「特別」,才能讓我過著舒適的生活,時而為我開路。

我在二年級的十一月轉進的瀧岡國中也是同樣的狀況。

果然不論哪間教室都一樣,受歡迎的和陰沉的人壁壘分明。我在這邊發揮了格格不入的特長,因此不用加入任一個團體。我馬上就知道誰是最受歡迎的女生了,對方就是三澤才加。為了避免刺激到她,我適當地打了個招呼後,就決定不再過問任何事。我安於「擅長劍道的奇怪轉學生」這個定位,不和其他人深交。一個星期里,會有一兩天完全沒和同學說到話。

積極的孤立。

這確確實實存在著。成群結黨有時很開心,但一個人過意外地舒暢。

如此一來,我就只要毫無顧忌地揮舞竹刀即可。

在社團活動時,突如其來的異物引發的混亂也只有最初幾個星期。瀧岡國中並非劍道強校,我隨即獲得了團體戰正式成員的寶座。打從一開始就沒人能跟我抗衡,我備受尊敬。要將嫉妒降到最低,最好的方法就是比誰都要來得努力──沒錯,我在轉學生涯中學到了這個道理。所以我一大早就會在道場前練空揮,放學後的自主練習也會留得比其他人都晚。

一天的結束,我會收聽網路廣播消除疲勞。

無論轉到哪一所學校都不會改變的例行公事。

之後聽說,大村音彥的恐嚇行為在這個二年級的秋天就已經開始了。但我從未察覺這個事實。就連一丁點傳聞都沒聽過。

貫徹孤傲的我,真的徹底和恐嚇事件無緣。

所以,要是有人問我為何介入恐嚇事件,我只有一個答覆。

並沒有特別的理由──僅只如此。

我是個局外人。

相對的我要主張,滿溢在世間的大部分行動都毫無理由,卻充滿著契機。

我和事件扯上關係的最初契機,是和齋藤由佳的相遇。

和她之間的邂逅相當震撼。

更正確地說,齋藤是我的同學,我們每天都會在教室見面。但就我的記憶,我們只交談過兩次。一次是發還英文練習卷時,我說「齋藤,你的練習卷錯放在我桌上了」。另一次是上體育課時我們同一隊,我跟她說「我們適度地加油吧」。齋藤的回應兩次都是「啊,嗯」,根本連對話都不成立。

我對她沒什麼深刻的印象。

齋藤的身材嬌小,長得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和我完全不像同年級。她不擅長讀書,也討厭運動,相當不起眼。我對她的記憶真的只有這樣。

所以當我看到額頭流血的她時嚇了一跳。

那是一個隨時可能下起雨的傍晚。我結束星期日的社團活動,拿著半途買的美式熱狗走在路上。戴著耳機聽網路廣播是我的習慣。

當我聽到廣播里聽眾投稿單元講的幽默笑話而不禁噗哧一笑時,感覺好像有人在看著我。被人親眼目睹在路旁忽然發笑,實在超丟臉的。而且還是在這樣的街上。

我環顧周遭,幸好四下無人。我所在的地方是地下道。並非通往地下鐵車站,只是為了穿越國道而存在的路。這裡是辦公大樓櫛比鱗次的商業區,地上的大樓高度大約八層左右,不上不下的。星期日這裡杳無人煙。我拿下耳機,只有聽到我自己的腳步聲。明明太陽都快下山了卻還沒開燈,黃昏時分這樣的地下道陰森森的,令人望而卻步。

接著我注意到是誰在注視著我了。正好有人坐倒在地上。

「齋藤……?」

我不禁低聲說道。

齋藤由佳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她背靠牆壁,雙手無力地伸直,望著半空中。從她的下顎滴下的鮮紅液體,染紅了她身上的米黃色雙排扣大衣。

我立刻發現她的頭在流血,連忙沖了過去。我雖然覺得一個人比較好,但沒有無情到會丟下傷患不管的地步。

「怎麼了?你是被別人攻擊了嗎?你想要先報警還是先叫救護車?」

我隨即將手上的手機切換到通話畫面。但當事人比我還冷靜,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要緊……我只是去唱了一下卡拉OK。」

齋藤意義不明地呻吟著。

最近的卡拉OK是這麼危險的空間嗎?

「我聽不太懂。」

「我話還沒講完,安靜點聽我說。」

「喔……好。」

「然後我愉快地在路上走著……走到地下道的時候還一邊小跳步呢。小跳步很不容易,但那時因為很開心,我輕輕鬆鬆就做到了。」

「……」

「結果我絆到柏油路,摔倒了。」

「…………就這樣?」

我至此確信,齋藤的表達能力超級糟糕。講話沒重點也該有個限度。

我重新確認起地下道的狀況。這裡只有鋪得漂漂亮亮的水泥地,平坦無比。要是下起大雨,都可能變成游泳池。

「……這條路哪裡有可以絆倒人的要素?」

我仔細地觀察齋藤頭部的傷。她確實在流著血,不過傷得很輕。只是稍微割破頭的程度。

我深深地嘆了口氣。立刻拿條布幫她止血,之後再消毒就夠了吧。

「總之你先拿去擦擦血吧。」我從書包拿出社團活動用的毛巾。「不過這有點臟就是了。」

「嗯,謝謝你…………有汗臭味耶。」

「別抱怨了。」

「有薰衣草的香味。」

「我可沒要你睜眼說瞎話喔。」

「呵呵呵,如果我說兩句話都是真的呢?」

「是我的話會去醫院就診。」

我邊低喃,同時蹲了下來,拿面紙擦拭她衣服上的血跡。好像錯過離開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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