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娜·匹斯克拉福特被帶到了位於要塞巴貝爾最上層的塞克斯·馬其斯上級特佐的司令官室。
這個大房間的天花板嵌入了防彈強化玻璃,能看見從空中落下的雪花。也許是室溫高吧,落在玻璃窗上的雪馬上就融化了。
莉莉娜看了一會從毫無星光的暗夜中不斷下落的雪花。
這景象讓人有種夢幻般,好像要塞要飛向宇宙的錯覺。
(可以的話希望就這樣被帶上天去)
莉莉娜的內心,就像是孤立在荒涼大地上的小樹般動搖。
(希羅還活著嗎?)
無葉的枝頭即將被狂風折斷。
(我到底做了什麼)
她的內心被無法言語的動搖及良心的譴責所折磨。
史黛拉她們把她帶到這裡後就離開了房間。
莉莉娜筆直向前走去。
站在那裡的是塞克斯。
他背朝著莉莉娜,正看著戰況分析的屏幕。
這個房間只有他們兩人。
莉莉娜默默地看著塞克斯的背影。
(不可以屈服)
(必須去面對)
(高雅地、熱情地、堅強地)
莉莉娜用語言拚命激勵著快要崩潰的自己。
如今在支持她的是祖母卡特里娜和塞布麗娜。
必須以她們堅強的生存方式為榜樣。
塞克斯慢慢地回過頭來。
「你真來了啊,莉莉娜……」
莉莉娜小聲說到。
「哥哥」
她不假思索地這麼一說,對方露出了和過去的塞克斯別無二致的溫柔笑容。
莉莉娜知道他是光學影像。但看上去卻鮮明得讓之前見到的多洛西無法比擬,如同真實存在一般。
莉莉娜挺直身體重新稱呼他。
「塞克斯?馬其斯上級特佐。我們就略去禮儀上的稱呼進入正題吧。」
就算他並不實際存在但也毫無疑問是拉納格林共和國的代表。
「請馬上結束這場戰爭」
莉莉娜以火星聯邦第二代總統的毅然態度說到。
「請提出停戰條件。如果能讓火星實現和平我會不惜一切努力」
「莉莉娜」
塞克斯一副兄長的表情說到。
「你還是沒變這我就放心了」
塞克斯靠近過來用手指抬起莉莉娜的纖巧下顎。
似乎光學影像也能進行觸摸。
感覺能從指尖感受到肌膚的溫暖以及血管的脈動。
塞克斯看著莉莉娜的眼睛說到。
「不,你比起之前眼中的愁緒又增多了,這份悲傷是在為火星的人民著想,還是你自己個人的心痛呢」
他並沒有調侃的樣子。
他通透的碧眼好像真的在為妹妹的悲傷感到同情。
她內心其實想撲到他身上哭出來。
(我對希羅開了槍)
(要怎麼辦才好,告訴我)
想要將這份悲痛告訴「微笑的哥哥」的誘惑無數次的驅使著她。
但她剋制住後繼續說道。
「兩者都有」
塞克斯「哼」地笑完之後沒再說話。
只是靜靜的在呼吸。
簡直就像真正的人類一樣。
他有自覺到自己是光學影像AI嗎。
還是因為是把莉莉娜作為有著血緣關係的親妹妹來看待的人格和她在說話。
「我和你簡直就是『漢澤爾與格萊特』啊。被父母拋棄的兄妹在『混沌之森』迷路後,終於來到了名為和平的『糖果屋』。但是這個屋子裡卻住著『魔女』。」
莉莉娜無法理解塞克斯做的比喻。
「和平是會將人類帶入不幸的甜美陷阱。一旦品嘗到和平這個糖果,就無法離開這屋子,並且吃盡之後什麼都不剩下。
塞克斯漠不關心地繼續說著。
「能吃到糖果是幸福吧。對小孩來說更是如此。但是糖果不能一直吃。否則營養會不均衡,成長會停止,總有一天對這味道厭倦,連好吃都感覺不到。就像長大成人後會吃加了香辛料的野味料理、喝Barolo的紅酒一樣。甜食作為飯後甜點足夠了。我覺得住在『糖果屋』的『魔女』會不會是個無法來到外面世界的多夢少女。莫非她就像格萊特一樣,是個被雙親拋棄的,寂寞悲傷的女孩。」
「你是在說我嗎?說我是住在『糖果屋』的『魔女』……」
塞克斯又「哼」的笑完之後沉默了。
莉莉娜回憶著童話,一句一頓地說著。
「但格萊特不是一個人啊。哥哥漢澤爾和她在一起。兩個人應該是齊心協力才擊敗魔女的」
「我認為『完全和平主義』就是這個魔女」
「怎麼會……」
「非武裝非暴力的和平主義會引發新的戰爭。這看一遍歷史就很明顯了」
「現在的地球圈保持著和平」
塞克斯自嘲地說道。
「你知道吧。那並非是『完全』。只要存在預防者這個武裝組織,這就和獨裁政權的監視國家沒有區別」
「……」
「和平作為飯後的甜點就行了。絕不能成為人類的主食」
「我可不希望和平被這麼比喻。你」
突然間記憶中出現了模糊的混沌。
「你……錯了」
感覺到卡特里娜和塞布麗娜的身影消失了。
「和平不是戰爭所帶——」
此時莉莉娜突然感覺到眩暈的既視感。
記得曾經說過同樣的話。
那是在AC195年十二月,戰艦利布拉上與現在相似的場景。
那時的米利亞爾特說過,「不戰鬥就不會知道戰鬥的愚蠢」
現在眼前的米利亞爾特與當時也是相同的表情。一副掩蓋著悲痛覺悟的表情。
塞克斯靜靜說道。
「我在說和平的價值。戰爭也好和平也好,都是人類所必需的。否定『生存的辛酸』,無法在真正意義上獲得心靈的安寧。
「你」
莉莉娜猶豫了下是否該說下去,但還是問了出來。
「你活著嗎?」
「我活著」
AI立體影像馬上回答道。
「我比任何人都更好地活著。擁有靈魂,擁有心靈,能感受到人類的喜悅和悲傷。我比任何人都更有自己正活著的驕傲。我肯定我自己的存在。沒有活著的,不是你——莉莉娜嗎?」
這句話刺入了她的心中。
「……」
(我沒有活著。光主張主義,並不能肯定自己的存在)
她希望被希羅殺死。
因為她誰都不想去傷害。
槍擊希羅也是因為一心想保護身邊的史黛拉。
無論什麼理由都無法幫她拂去罪惡感。
明明想要否定戰鬥卻無法從戰鬥中離開。
莉莉娜低下頭。
(也許我才是光學影像)
是不是自己才是那即將消失、存在感漸弱的幻影。
一直好不容易支撐著自己的過去在逐漸消失。
突然她聽到了聲音。
『不,莉莉娜總統。你活著』
與此同時,天窗上的強化玻璃產生了龜裂。
那是利用電磁共振的小型炸彈的爆炸。
伴隨著輕微衝擊,粉碎的玻璃碎片落入室內。
武裝的六個女性士兵抓著繩子降落,包圍著莉莉娜進行護衛。
外面的冷氣一下子涌了進來。
她們全部穿著黑色的戰鬥服,雙臂上有著從黑桃『10』到『A』的標記。
她們是『冷酷的妖精』,並給予了『Royal Straight Flash』(RSF)的隊名。另一人是統領她們的總統輔佐官。
塞克斯對著站在前面的年長女性說到。
「是諾因嗎……」
「我現在的名字是魯克蕾齊亞·匹斯克拉福特」
魯克蕾齊亞將手槍指向有著她丈夫年輕時容貌的敵將。
在她眼中不是憎恨或敵意,而是懷念和愛慕。
「看到這個樣子,連我都無法保持冷靜呢」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