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寂寥的狂想曲 下 螺旋的小夜曲

希洛·唯檔案

在寒冷得使人凍僵的命運之中,連夢都冰結了。

灰色的天空中,只盤旋著絕望。

孤獨的旅人在名為「記憶」的荒涼大地持續流浪。

在寒風呼嘯的空虛內心,沒有喜悅或悲傷,甚至沒有憤怒。

儘管如此,他無法停下腳步。

因為任務尚未完成。

那個旅人名為「希洛·唯」。

MC-0022WINTER

可以聽見遠處傳來機關槍連續發射的聲音。

希洛·唯由於這陣聲音而恢複意識。熟悉的黑衣神父正背著他,此時他便已掌握了自身的狀況。

四周是要塞巴別的走廊。

天花板的緊急照明燈接二連三地向後流逝。

雖然震動不大,但無疑正以快步在移動。

「……是迪歐嗎……」

「嗨,你清醒啦?」

神父單手握著衝鋒槍,回頭瞥了他一眼。

嘴角浮現著笑意。

「你正要去哪裡?」

「沒有目標。」

「莉莉娜怎麼了?」

「你別說太多話……傷口會擴大。」

麥斯威爾神父大概替希洛的槍傷做了急救,目前已經止血了。

「我沒辦法再去顧及總統閣下。」

神父停下腳步說:

「光是你一個人就費盡工夫了。」

他朝著埋伏在走廊前方的士兵們開槍。

似乎一下子就突圍了。他再次起跑。

「不過我這邊或許也落空了。」

「為什麼救我?」

「你意識一下自己的呼吸……不管你再怎麼想死,你的身體卻主張想活下去,這我可是很清楚。」

神父氣也不喘地持續奔跑。

真是個多話的男人,希洛心想。

同時將意識集中於自己的呼吸。

身體確實在吸收氧氣,呼出二氧化碳。心臟持續脈動著,無關乎他自身意志地求生。

「你還不是最佳狀況吧?明明都還不習慣火星的重力。」

希洛很是不滿。

自己過去明明救過這個男人好幾次,現在卻像這樣接受他的幫助。

而且還被他輕而易舉地背著,以不對希洛的體重造成負擔的速度持續賓士。

若在以前,兩人的身高差距還在可以攙扶對方肩膀的範圍之內。

神父的背影與年輕時代不同,已經沒有辮子了。

他什麼時候把頭髮剪掉了?希洛不知道。

「你剪頭髮了嗎?」

他們在北極冠基地重逢時,希洛沒去留意這件事。

「人家都說幸運女神背後的頭髮很短喔。」

丟棄子彈告罄的衝鋒槍,從衣服底下掏出散彈槍,神父說道:

「這句諺語的意思是:女神一出現就要馬上抓住她的瀏海,不然的話,幸運一下子就會溜掉。相反地,死神留的頭髮就異常地長了,就像以前的我一樣。」

「你什麼時候退休不當死神了?」

神父「哈!」地嗤笑一聲,發射手裡的散彈槍,回答希洛的問話。

「那就要看你了啊……但不管怎樣,我也不可能變成女神啦。」

聽這回答,麥斯威爾神父看來是還打算繼續當死神吧。

這男人鐵定正甩著看不見的辮子表示:「你若想死的話,那還來得及」。

神父用著與昔日無異的口吻說:

「只要是我能力範圍所及,我隨時都能送你下地獄喔。」

要是手能動的話,希洛還真想這麼做。

可惜他全身都麻痹了。

「算了啦,總之你就好好睡一覺吧……放心,就憑我和你的交情,沒什麼好擔心啦。

還是一如往昔的愛裝熟。

希洛沒有選擇的餘地。

只能默默地被人搬運。

他靜靜闔上眼皮。

就算活下來,他也沒有執著之事。

萬一死了,也不會後悔。

正當希洛如此心想,腦中突然掠過「靈魂的光輝」這個名詞。

若他的精神狀態處於平時,大概也不會回想起這個字眼。

——我還沒讓你看見我的靈魂光輝。

被莉莉娜槍擊倒地時,為何自己說了那種話?

是感受到以胸前中彈的部位為中心呈放射狀擴散、灼燒潰爛的劇痛,以及熾熱的靈魂光輝嗎?

是在怦通怦通的脈動節奏下流出的自身鮮血,讓自己吐露出了內心最深處的真心話嗎?

無論理由為何,現在的希洛並不責怪莉莉娜。

神父背上的他雖然一點也不打算放鬆戒心,還是自覺到意識正逐漸遠去——

AMER

L-1C-01422殖民衛星。

溫和的風吹拂著眼前的草原,名為天空的藍色天花板上流動著人工雲。

希洛·唯坐在山丘上,眺望清澈的人工湖景色。

陽光在湖面漣漪的漫反射下,呈現著幾近無限的閃耀光輝。

風吹來一張報紙。

報紙勾到希洛的腳,於是他隨手攤開看了一下刊載些什麼。

上頭寫著:「殖民地治安維持軍內亂!強硬派失控!」「統一聯合軍垮台的前兆?」「一七十四名殖民地市民身亡!」「無法統合內部的聯合宇宙軍面臨分裂危機!」等字眼。

現今世情動蕩。

不過今年夏天,各個拉格朗日點的新建殖民地已陸續完工,許多人都移民來到了新天地。

希洛也跟著那些移民一起來到此地定居。

對於跟著宇宙巡洋艦夏伍德一起對抗地球圈統一聯合軍的戰鬥日子,他實在難以適應。

他本來很想在戰爭之前進行協議。

「要是光用談的就能解決事情,教人怎麼服氣啊?」友人傑伊·努爾如此告訴池。

「所謂的協議,就是要自己和對方向彼此的要求妥協。要讓對方妥協,首先就必須讓雙方見識到『彼此的力量』,所以才要戰鬥。只有交戰之後才會有協議,沒聽過在開戰之前協議的。這就是人類。」

希洛本人雖然對此論點抱有反對意見,但既然坐在這艘戰艦里,也就不過只是單純的理想罷了。

因此他才想離開夏伍德,然而這依然改變不了自己無能為力的事實。

紙張的角落刊登了一則地球的區域新聞。

——卡蒂莉娜女王向聯合政府內部宣告永世中立。山克王國拒絕盡軍備義務。

昔日的學生正在戰鬥。

聯合軍政府對於不贊同他們主張的國家絕不寬容。不僅不允許中立,也絕不認同一國的獨立意識和驕傲。

若考慮到山克王國的獨立性,那麼就必須要有最低程度的軍備。可是——

「她打算再次走上戰鬥之路嗎?」

就算如此,至少還能夠發表主張的卡蒂莉娜已算是幸運的了。

殖民地的人們向來都很恭順。

地球上的環球企業都不肯釋放各殖民地的所有權,不斷榨取居民們生產出的利益。

懷著希望來到宇宙定居,但等待在前往的未來卻沒有自由。名為功利主義的沉重枷鎖仍扣在他們的腳踝上。

希洛主張的「尊重殖民地的自立個體」要想獲得認同,根本是痴人說夢話。

現況與上一個時代的奴隸制度根本毫無差別。

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希洛一想到殖民地人們的不幸,就感到揪心般的痛苦。

他深深嘆一口氣,將報紙鋪在草地上,躺在上頭眺望著藍天。

「回想起來,我總是在逃。」

不管是大學的第三講堂被炸掉時,或者在月面即將被當作叛亂分子處刑時,還有像現在這樣逃出巡洋艦夏伍德都是。

自己的棲身之處在哪裡,他毫無頭緒。

過去桑肯特·克修里納達公爵曾經問他:「你的戰鬥何時才要開始?」

現在他試著再問自己一次相同的問題。

「我什麼時候才要開始戰鬥?」

不可能有人回答。

就在這時,一位戴著一頂白色大帽子的女孩湊到希洛面前看他。

「大哥哥,你迷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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