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寂寥的狂想曲 中 後記

我的妻子是「MS」。

不是Mobile Suit,也不是Mars Suit。

是一種名叫多發性硬化症(multiple sclerosis:MS),大腦和脊髓的難治之症,在我國被認定是罕見疾病。

這種疾病會引發運動麻痹或知覺障礙等多種癥狀,目前發病的原因還不明。

據說在歐美是每一萬人中就有―人,日本每十萬人就有一人的罹病率。

妻子出生於神奈川縣,屬蛇,天蠍座AB型。光看列出的這些,就可以知道她的個性已經夠獨特了。

然後這一串特色居然還和那位巨匠級大師——富野由悠季導演一模一樣(不過富野先生可不是「MS」喔,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說一下)。難怪我總覺得自己比身邊的其他人更能跟得上富野先生的話題,因為富野先生和我妻子的性格多少有點相似。然後再加上難治之症「MS」。

簡直可以說就像是玩麻將時,里懸賞直接跳成三倍滿那麼稀奇。

在我們結婚之前,她就已經被診斷出有多發性硬化症了,不過我們剛認識時似乎正好是緩解期,所以外表看上去,生活得很正常。但是後來出現了各種徵兆。有一次約會時,我和她並肩走在一起,本來很普通地在說話,結果下一秒她突然從我視野里消失,砰一聲倒在地上。扶她起來之後,她很難為情地笑著說:「對不起喔,你嚇一跳了嗎?」明明費心打扮的洋裝都沾滿了灰塵,絲襪也脫線,膝蓋還磨出瘀青和擦傷,她卻沒有露出半點悲傷的神情,若無其事地拍掉灰塵繼續走路。後來在附近的藥局買了OK綳和絲襪,若無其事地繼續約會。

我就是迷上她的這種勇敢和開朗,所以向她求婚。

雖然她以這種疾病為由,遲遲不肯答應我。但最後總算說服她,然後我們結婚了。

後來我才知道,多發性硬化症的其中一項癥狀就是「欣快感」,腦內血清素會大量分泌。也有別的說法,是因為藥物治療所使用的類固醇的副作用才造成了這種癥狀。不管怎樣,她就是個無論在何種痛苦的時候都能樂觀開朗,充滿魅力的女性。「十萬人之一耶,這不是很厲害嗎?感覺就像是被選中的人一樣呢,嗯!」她如此說道,一點都不認為不幸罹患這種病是種痛苦。我和她結婚的最大理由,就是這份充滿光輝的高尚情操。

我有好幾次都是被這樣的妻子的笑容給鼓勵,才能夠持續工作。當然最低限度的看護是必須,不過靠著與生俱來的強顏歡笑而總算能克服種種難關。在我負責〈美少女戰士〉的各話劇本時,長女出生了。當時我還算是新手,所以那陣子工作非常繁忙,不過我們還是兩人彼此分攤家務事及照顧小孩。當時,我和劇本家同事們一起去聚餐喝酒,我在酒席上表示「因為要幫孩子洗澡,所以要先走一步」,結果那位星山博之先生就叫住我,問我:「隅沢,你是妻管嚴嗎?」我回答:「不是不是,是愛妻家(註:指結婚後深愛著妻子,生活大多以賽子為主的丈夫)。」然後他就說:「這世間沒有那種男人啦,至少靠筆維生的人就是必須給老婆添麻煩,才能賺錢。」然後接下來就被迫繼續聽了星山先生偷快的英勇事迹。後來總算被放行回到家後,我向妻子說明原委,結果她開心地笑著說:「哎呀,別人家是別人家,我們家是我們家嘛。」她一聽到星山先生的名字,馬上就會想到的不是《機動戰士鋼彈》,也不是《鬼太郎》,而是《無敵機器人TRYDER G7》,我把這件事向星山先生報告,結果星山先生就說:「是嗎……那你還是當愛妻家好了。」而且還說:「沒想到居然喜歡TRYDER,你太太的眼光真是太好了,要好好珍惜她喔!」之後我得到和星山先生一起參與《霸王大系龍騎士》以及《爆走兄弟》的機會,《∀鋼彈》的企畫成立時,有一起參與。

幫忙家事對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妻子總是會跟我道謝。「謝謝你總是對我這麼溫柔。」她一這麼說,我就會回她:「這是我才該說的話。」

我們過著幸福又充實的家庭生活。以此為精神食糧,劇本的工作也接連地找上門。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或許是最「一帆風順」的時期。

一九九五年在進行《新機動戰記鋼彈W》的時候,長男出生了。池田成導演體貼我家有如此的內情,於是替我接下劇本統籌,甚至還有劇情大綱的工作。因為我在聚餐時喝醉酒,不小心向池田導演脫口說出妻子生病的事。現在已經不曉得我當時是想自誇還是想被同情,但無論如何我就是說出了傻話,而結果最後就是害得導演留下那樣子的不幸回憶。這件事情,我到現在依舊是後悔萬分,大概會永遠都補償不清吧。池田導演退出之後,我竭盡全力地在瘋狂的行程當中將劇本完成,有一部分也就是因為這種贖罪意識。此外,SUNRISE的富岡秀行製作人能信賴這樣的我直到最後,也是一個很大的重點。我現在對這兩位的感激心情依然絲毫不減。

不知是否由於《鋼彈W》的成功,之後常態節目的工作爆增,負責劇本統籌或電影劇本的機會變多了。在苦肉計之下,我們全家搬到妻子的娘家,我總算獲准從一切的家務事當中解放,專心工作。

在我開始撰寫《犬夜叉》的劇本時,妻子再次發病了。當時她懷的第三個孩子流產,精神上受到很大的折磨。食慾降低,整個人變得削瘦,陷入沒有拐杖就無法走路的狀態。她的左半身及右手麻痹,痛覺也麻痹,由於視覺障礙也撞得渾身是傷。其他癥狀也繁多至極,動員了各種領域的醫生,加起來甚至總共有好幾十人。由於病因不明,所以吃的藥量也大增,也嘗試了各式各樣的療法。妻子說她感覺好像變成了實驗用的白老鼠。就連在這種時候,她也是表現得很樂觀開朗。病都變成了這樣,就算「欣快感」再怎麼作祟,我想她應該也有無法以真心話說出口的悲傷及痛苦吧。不能夠再繼續把所有的事只交給她年老的雙親了。

為了回應她那勇敢又開朗的笑容,我同時兼顧工作以及照顧她,儘管笨拙還是完成了家事並照顧孩子。由於妻子的醫療開銷,積蓄不知不覺也快見底,我除了增加自己的工作量之外,別無選擇。結果漸漸地,我也因此而健康失調(醫生診斷是糖尿病並發憂鬱症)。明明也沒什麼才能,不知為何竟然也陷入了瓶頸期。幫孩子們做好便當,為了便當的完成而開心,文章卻一句也想不出來。基本上,我向來都是在製作便當時,同時在腦內進行劇本構思。這也真是傷腦筋啊。

二〇〇五年左右,我這個早已不堪用的沒用劇本家在無奈之下,主動提出減少工作的請求。在茫然度日之中,二〇〇七年時,我單方面視為恩師景仰的星山博之先生去世了。這消息太過突然。星山先生就宛如新人類一樣,我身為劇本家的靈魂彷彿也被他帶走了,空虛感席捲而來。我戒掉煙酒,只專心於家事和照顧妻子。因記為以前的遺憾,所以在工作現場,我絕口不提妻子的病狀,始終堅持理由是為了醫治自己的病,辭退了工作。當然,動畫業界可不是能如此天真而通行的世界。原本我認為自已會就這麼成為過往之人而被埋葬。

不過有一位恩人,他,直沒有放棄我,在背後支持我,帶給了我勇氣。

就是SUNRISE的富岡秀行先生。

我們之間的信賴關係從《鋼彈W》……不,是從更早以前的《龍騎士》就一直持續了約超過二十年到現在。回想起來,也是他幫我介紹了富野由悠季先生。

二〇〇九年,富岡先生將《犬夜叉 完結篇》交給蟄居在橫濱的我,當作是最後的工作。度過了兩年的漫長空窗期,所以我接下了工作。其實這個時候的妻子已經住院了好一段時間。她的下半身站不起來,只能以輪椅度日,連主治醫生也表示「她恐怕再也沒辦法靠自力行走了」。我很想拋開消沉鬱悶的心情。富岡先生或許是體貼這樣的我,才給了我工作也說不定。我把這件事告訴妻子,結果薄命的她露出笑容對我說:「加油……」為了回應期待,我燃起久違的幹勁。由於洗碗機和洗衣機的先進,家事已經變得輕鬆許多。孩子們也都長大,漸漸不再需要照顧。我又開始過著煙酒生活,傾注至今累積的經驗及所剩無幾的才能,一心埋首於原稿,忘我地持續撰寫劇本。反正年紀也夠老了,誰還去顧什麼健康?要是活得比妻子長壽也沒意義,只要能寫得出有趣的東西就夠了。於是,就各方面來說都完結了。我自己也結束了。我是這樣想的。言語實在不足以表現我對富岡先生的感謝。我對動畫劇本已再也沒有任何遺憾,打算就這麼無聲地引退,餘生就只是專心照顧妻子,我是這麼想的。

隔年年初的聚餐,富岡先生告訴我說,角川書店來申請出版《鋼彈W》的小說。以KATOKI HAJIME先生和鋼彈事業部的中島幸治先生為中心,正在推動要讓《鋼彈W》復活的企畫。「啊,那個,我要寫。」我藉著酒醉壯膽毛遂自薦。「不必太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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