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下 Epilogue 起始之夜#2

驚天動地的騷動夜晚結束之後,過了三天。

在利維坦、穢土與神性機巧等大災害接連蹂躪下,機巧都市可說是遍體鱗傷。破壞的痕迹恐怖嚇人,水道系統也遲遲無法修復。

寒冬中的街道冷得要命,空氣中也瀰漫灰塵。即便如此,居民們還是努力修補建築物的破洞、修復道路、搬運物資。在不久的將來,利物浦想必能夠重新繁華起來,再度成為機巧文明盛行的都市——英國引以為傲的先進工業城市吧。

街上到處可以看到蒸汽升向天空。葛麗潔爾妲對那樣充滿活力的景象感到高興,並走在學院的主街上。

她的目的地是校長官邸之一,損傷較輕微的一棟房子。目前那棟屋子被當成收容傷患的醫院,包含拉賽福校長在內的幾名傷患住院其中。

葛麗潔爾妲進入屋內一間病房。

傷患男子起身坐在床上,正獃獃望著窗外。

他原本的一頭長髮現在被剪齊到脖子的高度。不過那並不是故意剪短,而是跟著脖子一起被砍斷的。

葛麗潔爾妲咧嘴一笑,挑釁問道:

「死過一次的感覺如何呀?」

男子對聲音產生反應,把獃滯的臉轉過來。

「為什麼……我會……?」

他彷佛在確認什麼似的摸著自己的脖子,現在那裡甚至連個痂都看不到。

「我以為……我的腦袋應該被砍飛了才對。」

「沒錯,是砍飛了。那畫面簡直就是藝術呀。」

對方困惑的模樣實在有趣,讓葛麗潔爾妲心情愉悅地告訴他真相:

「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就跟我還活著是一樣的理由。」

「……說到底,為什麼你還能活著?明明身體都被砍成兩半了。」

「不是被砍成兩半,是故意分成兩半的。」

雲雀雖然表情依舊充滿疑惑,但沒過多久便轉頭尋找房內——大概是在找葛麗潔爾妲的自動人偶,也就是那兩具機械天使吧。可惜那兩具人偶目前都在維修中,因此葛麗潔爾妲並沒有帶來。

即使不是魔術師,雲雀似乎也隱約理解這戲法的原理了。

「原來如此……你是用那個所謂的〈完全統制振動〉,把自己身體分開的啊。」

完全統制振動能夠控制施術者本身的組成原子。要是震動方向不整齊,甚至可能讓肉片飛散,而葛麗潔爾妲就是反過來利用了那樣的特性。

她讓自己的肉體分成兩部分,閃避了雲雀的那一刀。而且同時還有給予刀身適度的『手感』,讓對方誤以為是自己砍斷的。

但那樣終究只是『假裝被砍』罷了。雲雀不禁露出傻眼的表情。

「膽子再大也該有個限度吧?就算外行人也知道那樣做有多危險……」

「確實是很驚險的一場賭局。腦袋和心臟所在的上半身姑且不提,能不能正確控制下半身的組成原子其實是未知數。如果你當時的精神狀態正常,搞不好就能看穿我的把戲——給我補上致命的一擊了。」

「但是……我卻沒那麼做。」

「對,那份天真就是你的敗因。要恨就恨你自己。」

葛麗潔爾妲得意挺胸。雲雀似乎也老實感到敬佩,爽朗微笑。

「真不愧是魔王大人。我還是乾脆點,乖乖認輸吧。」

「就是那乾脆的態度讓人不爽呀!」

「咦咦……?」

葛麗潔爾妲露出嚇唬對方似的眼神,試圖窺探雲雀的內心。

「那時候只要你有任何一點抵抗,應該就會有某條血管因此被扯斷。但是你卻完全不為所動,甚至也沒用〈氣〉反抗。人類的本能怎麼可能那樣簡單就壓抑下來?那代表你當時是全心全意打算接受死亡喔。」

「呃……我確實是抱著那種打算啦。」

「我就是說你這點讓人不爽!」

「你這人還真麻煩……要這樣說起來,你才真的很奇怪啊。」

「什麼奇怪?」

雲雀微微睜開細眼,看著葛麗潔爾妲。

「你為什麼要讓我活下來?我可是背叛了你,打算把你砍死的男人喔?」

「打算把我砍死……真是那樣嗎?你其實有手下留情吧。」

「……都把身體砍成兩半了,哪還有什麼留不留情?」

「沒錯,你瞄準的是身體。如果你是把我的頭蓋骨縱向劈開,就算我利用完全統制振動想必也無法復原了。」

「……那是因為身體是面積最大的標的。我是為了不要沒砍到目標,為了不讓你閃避才那麼做的。」

「以你的實力居然還講得出這種話。也罷,就假設你是認真的好了。不過無論面對什麼對手——即使是自己迷上的女性——也能毫不猶豫砍死的男人,我並不討厭。」

「……就算那是與你刀劍相向的人也一樣?」

「那樣更好呀。我好歹也是站在接近〈最強〉的境界,因此比起不足一提的男人,能夠威脅到自己的男人還比較能引起我的興趣。再說……」

葛麗潔爾妲彷佛要泄漏什麼秘密般,說出真正、且最重要的理由:

「我那個笨徒弟可是把你當成像哥哥一樣仰慕、信賴呀。」

雲雀頓時陷入沉默。看來他內心果然抱有罪惡感。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那樣期望自己死在雷真手中。

也因為如此,葛麗潔爾妲才沒有殺掉雲雀。

如果對方是個惡徒,葛麗潔爾妲就會毫不猶豫砍死了。畢竟那樣做才是為世人好。然而——把一個期待被殺的人真的殺掉,在某種意義上應該算是慈悲吧?

葛麗潔爾妲不打算讓雲雀那樣輕鬆。他必須花上自己的一輩子好好贖罪。

「你這輩子都要繼續扮演那傢伙仰慕的〈劍道師父〉才行。我會好好監視你。」

「你這是……變相的、求婚嗎?」

「開、什、么、玩、笑!啊啊,我錯了!一時糊塗了!你果然還是現在馬上給我死!」

要葛麗潔爾妲徒手殺掉對方或許不是不可能,但云雀依然嘻嘻笑著,保持毫無防備的姿勢。

他已經把自己的生死交給葛麗潔爾妲了。

葛麗潔爾妲頓時感到敗興,覺得一點也不有趣地收起矛頭。

「哼,你這種傢伙我隨時都能殺掉,就好心讓你多活個幾年吧。而且我這個人很好強不服輸,雖然在劍術上贏了,但是在西洋棋上還沒贏過你呀。」

「那邊你大概要花上一輩子吧。」

雲雀說出這樣一句多餘的話,葛麗潔爾妲不禁咂了一下舌頭,又噴笑出來。

她接著坐到窗緣上,看向下面的中庭。

有一名金髮少女在圍繞中庭的迴廊上奔跑——目的地大概是雷真的病房吧。葛麗潔爾妲感到溫馨地望著那名少女,並輕聲說道:

「你和我都還不能死。我們彼此都還欠徒弟債呢。」

「……說得也對。尤其是我。」

「沒錯。而且你也有欠我喔?」

對方明明講過像是求婚的發言,卻又企圖把葛麗潔爾妲殺掉。姑且不論要不要真的跟他結婚,葛麗潔爾妲打算一輩子都要把這個把柄拿出來說嘴。

「我也總有一天必須和自己的師父做出了斷。到時候我會把你拿來好好利用,給我做好覺悟吧。」

雲雀並未回應,而是露出宛如女性般柔和的微笑。

彷佛總算放下重擔似的,表情非常自然。

纏繞在他身上的死神已經離開。葛麗潔爾妲對於因此鬆了一口氣的自己不禁感到驚訝,同時也跟著露出了久違的爽朗笑容。

美麗的少女搖曳著絲絹般的金色秀髮,奔跑在走廊上。

全新的皮鞋閃亮耀眼。在剛修繕好的走廊上,新的地毯也充滿光澤,讓整個畫面都看起來光鮮亮麗。

鋼鐵色的小龍乘著早晨爽朗的微風飛來。

「真有精神啊,夏露。我還以為日輪歸國會讓你沮喪不已呢。」

「我當然很寂寞呀。可是我們又不是以後都見不到面了,對吧?」

夏露沒有停下腳步,用天真無邪的笑容回應。

「我和日輪一輩子都會是朋友——我有那樣的預感!」

「……是嗎,那就好。」

西格蒙特停到夏露肩上,感到耀眼似的仰望她。那表情就像是看到女兒成長而開心眯眼的父親。

一如夏露的直覺,這兩位少女締結了深厚的友情,彼此生涯中互通的書信甚至多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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