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里被關在醫學部的隔離病房樓中。
病房施有嚴密的魔術防禦,對外沒有窗戶。安里本身也被銬上封魔手銬,無法離開病床周圍。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天花板,讓人精神上感到不悅。陸續不斷的問診與檢查總算告一段落,現在只剩一名戴黑框眼鏡的青年醫師留在房中。
「哦,怎麼啦,安莉艾特小妹妹?在發什麼呆?」
克魯爾醫師打開裝有巧克力的盒子,拿到安里眼前。
「巧克力有提神的效果喔。要不要我熱一下?」
安里沒有回應,對克魯爾一點興趣都沒有。
發現對方不理睬,克魯爾只能傷腦筋地搔搔頭,把巧克力收回來。
安里這時發現在克魯爾背後,敞開的房門外,有一名珍珠色秀髮的少女。
蓋到眼睛的斗篷,抱在腋下的無鞘黑刀,安里都有印象。是名叫海賽爾‧海姆達爾的一年級生,和安里同是葛洛麗雅的部下。
安里以為她是接到同樣的命令,來和自己取得聯絡的,但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海賽爾的紅色眼眸悲傷地注視著安里。
走廊的警衛發現海賽爾,將她趕走。等到海賽爾的身影消失後,安里也遺忘了她剛才出現在那裡的事情。
身體好沉重,連呼吸都感到難受。看著束縛自己的封魔道具,安里不禁覺得好笑起來。
(真滑稽,學院的老師們都在害怕我。)
安里記得過去自己並沒有魔術的才能。
然而,王妃葛洛麗雅幫她喚醒了潛藏在體內的素質。
實在太簡單了。輕輕鬆鬆就達到了與姊姊同樣的等級。不,搞不好現在的自己,實力已經比姊姊還要強也說不定。
……不知為何,總覺得很不舒服。心中感到莫名不悅。
(陛下究竟怎麼了?我要在這裡等到什麼時候?)
或許是另一邊的工作進行得不如預期中順利。若是這樣,能拯救葛洛麗雅大人的就只有自己了。必須靠自己的力量,去拯救主人才行──
『噢噢,吾主,請您剋制自己。』
在安里眼前,什麼也沒有的虛空,忽然出現一套全身鐵甲。
安里在小時候看過與這同樣的東西。是貝琉宅邸中伊萊恩穿過的禮儀鎧甲。從克魯爾沒做出反應的樣子看起來,他並沒有看到這套鎧甲。檢測魔力的警報聲也沒有響起。不過這也是當然的,因為這是安里的守護精靈。
(你回來了,希兒瓦爾麗。)
『是,這束縛相當麻煩……讓我花了不少時間才恢複力量。』
(陛下沒事吧?你知道狀況嗎?如果還不知道,現在馬上去──)
『吾主。』
斥責似的聲音,讓安里反省起來。自己不可以衝動。如果想幫上葛洛麗雅的忙,就更應該保持冷靜。精靈在頭盔下露出溫柔的微笑。
『請放心,我必定會讓您獲得自由的。也會讓您從心中的牢籠解放出來。』
(……你說這話可真奇怪。心中的牢籠?獲得自由又是什麼?)
『獲得自由,便是得到救贖。您必須被救贖,因為您是應當被救的人。』
安里雖然聽不懂意思,但精靈毫無迷惘的這句話還是讓她心中感到舒服。
我是應當被救的人。我是應當被救的人!
『沒錯。您一直以來都在期望被拯救。』
戴手甲的指頭輕撫安里臉頰。霎時,斷斷續續的影像閃過安里眼前。
溫和的陽光透過枝葉灑落庭院。被許多朋友圍繞的姊姊。祖母誇獎姊姊時的眼神。以及躲在樹後窺視這一切的自己──
那一天,那一刻感受到的痛苦再度湧上腦海。
從暗處眺望耀眼的明亮世界,是一件非常難受的事情。也許正如希兒瓦爾麗所說……安里一直都希望自己得到救贖。
教人抓狂的感情不斷溢出。克魯爾察覺異狀,趕緊把報紙丟到一旁。
「哦哦!?這淚水是怎麼回事?你哪裡痛嗎?心臟嗎?還是腦?」
安里沒有聽到這些話。她的耳朵現在只聽著鎧甲的聲音……
『吾主,請您放心。讓我成為您忠實的守護者,優秀的建議者。』
(好、好……!快告訴我,該怎麼做才好……!)
『那當然。那麼首先,從脫困的方法──』
「喂,醫生!你沒有對安里做了什麼怪事吧?」
非常不巧地,一名不速之客這時到來。
希兒瓦爾麗的氣息消失,取而代之地,夏露走進病房。
「呃──為什麼安里在哭!?這隻野獸做了什麼嗎!?」
「等等,不是那樣啊!我可是有證人!這房間可是有教授在監視的!」
即使克魯爾如此否認,夏露依舊露出懷疑的眼神。
「……要是你敢做出什麼變態行為,我就去跟金柏莉老師告狀。」
「我真的什麼事都沒做,Sir!」
克魯爾誇大地發抖起來,然後輕輕拍了一下夏露的肩膀。
「那麼,接下來就交給你啦,『姊姊大人』。」
「啊──是。謝謝你照顧安里。」
看到夏露坦率道謝,安里不禁感到有點不對勁。然而,她很快又失去了興趣。不管夏露有什麼改變,都和安里無關。
「早安,安里!你感覺還好嗎?」
安里沒有回應。她不覺得這樣的詢問有什麼意義。
「臉色看起來不錯呢。你有乖乖吃飯嗎?如果還沒吃,要不要一起吃早──」
「……不要吵吵鬧鬧的。我不想吃東西。」
「是、是嗎?但是肚子里還是填一點東西比較……」
安里用冰冷的眼神看向夏露,讓她頓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陷入沉默。
「你還有什麼事?」
這是在暗示『沒事就給我回去』的意思。夏露不禁露出僵硬的笑容。
「……你不記得我是誰了嗎?」
幾天前的記憶閃過安里的腦海。
在安里恢複意識的時候,一名紅髮女教授對她這麼說過:
『知道我是誰嗎,安莉艾特?』
安里當然知道她是誰。是機巧物理學的金柏莉教授。她的成就、專門領域、性向甚至對紅茶的喜好,安里腦中關於她的知識非常豐富。
金柏莉也好,姊姊也好,到底是在對安里尋求什麼樣的答案?
……不,沒必要去思考。安里看向姊姊,機械性地回答:
「你是夏綠蒂‧貝琉。安莉艾特的姊姊。」
「不要用……那種講法呀。」
安里閉上了嘴巴。既然陳述事實會傷害對方,那保持沉默還比較好。
「我們之前是住在一起的喔……?」
「…………」
「一起吃飯、一起睡過覺喔……?」
「…………」
「你也說說話呀……!」
安里不禁煩躁起來。明明不管講什麼都會感到不滿,卻又要求自己講話。
「你也……變得討厭我了嗎?」
「──也?」
雖然這講法讓人有點在意,但安里還是把那疑問從腦中拋開,直截了當地說道:
「我對你並沒有那樣特殊的感情。我會許可、要求與你見面,也不是出於我的意願。」
夏露頓時凍結似的全身僵住。
睫毛一點一點變得濕潤,淚珠漸漸湧出眼眶。
「……夏露,我們走吧。」
西格蒙特在夏露耳邊如此催促,然後揮了一下它細細的尾巴。
「打擾你了,安里。我們下次再來。」
「……不用來也沒關係。」
安里這麼說雖然是『你們不用勉強自己』的意思,但這句話似乎成了致命的一擊。夏露溢出豆大的淚珠,摀著嘴巴跑走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看到她那樣子,自己都會感到鬱悶起來。安里並沒有要欺負夏露的意思,單純只是對她沒有興趣而已。
『她的能力雖然還算優秀,但精神構造簡直跟幼兒沒兩樣。』
希兒瓦爾麗這時出現,述說感想。安里完全同意她這講法。
『相較起來您更能為陛下立功呀,吾主。』
這點安里也感到同意,並對此感到自豪。
『哦──真巧,看來時候已到。陛下的訊息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