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年級的馬格努斯,創下了學院歷代最高成績的紀錄。
而學院施行的是徹底的實力主義,成績優秀的學生都會得到優厚的待遇。因此,馬格努斯被分配到一間他專屬的研究室,隔壁甚至還有卧室與書房。
深夜。在擺有四張床的房間中,馬格努斯的〈戰隊〉正熟睡著。
當中的一人——火垂忽然像是在掙扎似的把手伸向空中。
她的手不斷在空中揮擺,泄出凌亂的魔力,最後滿身大汗地彈起身子。
「——火垂?」
一名褐色肌膚的少女探頭看向火垂。她臉上覆蓋的面紗綉著一個「蜻」字。
「……是蜻蛉呀。抱歉,到交班的時間了吧?」
「火垂,你臉色不好。」
「至少比你好。」
蜻蛉目不轉睛地看著火垂。姊妹之間在感覺深處是相連的,火垂的動搖、痛苦與肉體不適都逃不過蜻蛉的眼睛。
於是火垂只好放棄抵抗,壓低聲量問道:
「蜻蛉,你會作夢嗎?」
「我常常做羊的夢。一堆白色毛球蹂躪著我,把我帶到遠處。」
「……真是愉快的夢。」
「那不是普通的羊,是機械驅動的去勢公羊,電動羊。」
「別說無聊的笑話。」
「火垂會做什麼夢?」
「我是……被燃燒的夢。」
以人類的感覺來說,那毫無疑問地會被歸類到惡夢吧?
全身被紅蓮烈火燃燒,化為灰燼。很燙,可是不會感到痛苦。因為自己早已被解體,沒有所謂的肺臟了。只不過是空虛的軀殼被燃燒罷了。
火垂總是被烈焰燃燒著,體驗被奪去的東西的分量。肌肉與骨骼、臟器與神經,還有眼球——不,甚至更重要、更不可以失去的東西被奪走了。
光是回想起來,身體就會不禁發抖。看到火垂那樣子,蜻蛉冷靜地說道:
「火垂,你果然很奇怪。還是請主人——」
「我沒有異常。不要去麻煩主人。」
火垂單方面地說完後,迅速把衣服穿整齊。當她為了出門而轉過頭時,蜻蛉已經脫掉身上的洋裝,準備鑽進火垂的被窩。
——不,那不是火垂的床。真要說起來,應該是姊妹們的床。
六具戰隊不會同時休息,會保持至少兩具在活動——因此床鋪也只要四張就足夠了。這可以說是馬格努斯合乎理性的思維,但同時也象徵著一個決定性的意義:
我們戰隊並沒有被當成人類對待。
苦澀的感受湧上火垂心頭。她趕緊將之揮散,在夜路中快步奔向龜宿舍。
穿過樹林、衝上大樹後,火垂對樹上的姊妹搭話:
「交班了,蜜蜂。」
臉上包著繃帶的短髮少女對火垂點頭回應,接著迅速從樹上跳下,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之中。當然,她是為了去叫下一個姊妹過來。
火垂站在樹枝上,觀察雷真的房間。之前被破壞的外牆已經用合板隨便修補起來,碎裂的窗戶也已經換新了。雷真正像只毛毛蟲縮在被窩中,另一張床上則是躺著一具黑髮的少女型自動人偶。
雖然夜夜有她專用的床鋪,可是戰隊卻必須六人共用四張床。
雷真始終都把夜夜當人類對待。
這幾個禮拜的監視,讓火垂已經徹底掌握雷真的生活方式了。但她越看越是不懂。為什麼他們兩人可以這樣存在?簡直把人偶當成人類一樣——
(為什麼我要在意那種事情!)
火垂不禁對自己生起氣來:從前一陣子開始,我就變得有點奇怪了。
讓她感到煩惱的惡夢,也一天比一天更加鮮明、更加真實。
(難道說,我真的壞掉了嗎?)
火垂不禁感到全身發寒。因為如果自己壞掉,就不能為主人派上用場了。
這樣會讓自己失去存在價值、意義與必要性。
心臟快速跳動起來。只不過是人造的假心臟用力跳動著。
「火垂,你怎麼了?」
鐮切忽然出現在火垂身後。長長的馬尾在夜風中飄蕩,輕輕搔弄著火垂的肩膀。
「……沒事。繼續監視吧。」
姊妹倆接著就再也沒說什麼話,一整個晚上不斷窺視著雷真的卧室。
天亮後,為了交班而回到研究室的火垂,不經意地瞥見牆邊的機巧骨骼。
那是她平常根本不會去注意的自動人偶金屬框架。
聽說那跟姊妹們身體里使用的是差不多的東西。馬格努斯可以利用與花柳齋不同的手法,製造出等同於人工細胞〈精琉〉(Cell)的有機零件。因此,只要有這具骨骼,就能輕易準備姊妹們的替代品……大家是這麼想的。
萬一火垂真的故障,而且是無法修復的狀況,主人恐怕就會——
剎那間,火垂心中又充滿了灼熱的火焰。
她最後會回過神來,是因為聽到金屬框架發出尖銳的聲響。
重新啟動的姊妹們排排站在火垂眼前,馬格努斯也從深處的寢室中探出頭來。火垂頓時感到驚慌,趕緊把手中的碎片丟到地上。
隔著臉上銀色的面具,馬格努斯火紅的眼睛注視著火垂。
「真、真是非常抱歉,主人。這是我不小心……我會立刻收拾!」
「不,讓玉蟲收拾。你去休息。」
「可是!」
「火垂,要謹遵主人的指示。」
聽到玉蟲的話,火垂只好退下了。
「……是,主人。謹遵您的指示。」
接著拖動自己的雙腳,回到寢室中。
總覺得自己的身體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為什麼會感到這麼想哭?
火垂抱著極度消沉的心情,鑽入空無一人的床上。
2
想要代替夜夜,成為雷真的妻子——
聽到伊呂里的炸彈發言,夜夜與日輪都燃起了忌妒的火焰。
「姊姊大人,你終於……終·於!」
「這句話,我絕不能當作沒有聽見!」
日輪憤怒得連身旁的夜夜都不禁被嚇了一跳。她接著熱淚盈眶地控訴:
「不是代替夜夜,應該要說代替日輪才對呀!」
「什麼啊?該吐槽的是那點嗎?」
「你在說什麼呢,雷真大人!這是最重要的一點呀!」
感受到華族公主的激憤,伊呂里忍不住恐慌起來:
「非非非常抱歉,日輪大人。我說『妻子』只是口頭上的方便,不過是我個人的願望——」
「姊姊大人……你終於承認那是你的願望了……!?」
「不不不對!雷真大人,請你先別管這些枝微末節的事了吧!」
伊呂里趕緊背對淚眼汪汪的兩人,帶著幾乎要跪下的衝動提出請求:
「請雷真大人讓我代替夜夜,在身旁服侍你。」
「不可以。姊姊大人快點滾回去吧!」
「喂,夜夜,不準對自己的姊姊用那種口氣說話。」
雷真一把抱住準備頂嘴的夜夜的頭,讓她頓時一臉幸福地停止抱怨。相對地,日輪則是全身石化。看到這兩人總算安分下來,雷真趁機言歸正傳:
「你說要代替夜夜,那是硝子小姐的意思嗎?」
「硝子說……只要雷真大人允許,她就沒意見。」
伊呂里畢恭畢敬地彎下腰,拚命懇求:
「我會誠心誠意服侍雷真大人的。當然,夜晚的工作也是,我會向夜夜好好學習——」
「拜託不要啊!」
「那就向硝子學習。」
「那也不——等等喔?向硝子小姐學習嗎……」咕嚕。
「請問你為什麼要猶豫呀,雷真?」
夜夜與日輪實在太恐怖了。雷真趕緊揮去邪念,看向伊呂里的臉。
伊呂里的表情相當認真。那眼神——就像過去夜夜被德國的學生奪走後,伊呂里請求雷真放棄夜夜,並使用自己時的眼神。
那並非發自什麼戀愛情感而說出口的台詞。看來背後應該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
伊呂里之所以不先說出那個理由,是因為她不想說……還是不能說?
「我知道了。你就暫時先跟我們在宿舍一起生活吧。」
「真——真是非常感激!」
「太過分了,雷真……竟然讓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