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學者與自動書記人偶」

對年幼的自己而言,那人就是自己的一切。自己也從未想過那人有一天居然會離自己而去。

如果那不是打從自己呱呱墜地到懂事為止都陪在身邊的絕對庇護者,自己也不至於如此放不下吧。

傷心時就會關心自己,做了好事就會誇獎自己,只要伸出手來就會得到擁抱——我一直認為所謂至親就該是如此,是身上的一切都比自己優秀的高大存在。

給我指明前路吧,不然我該去往何處?讓我待在你身邊吧,沒有你的照顧我該如何活下去?不要離我而去,這可是你該盡的義務!

讓這般存在墮落,這可謂惡魔的行徑。若還將其日常生活也一併奪走,那便更是罪不可恕。

這就像親手毀掉自己的世界一般,其想法本身便是一種罪惡。

自從放棄在門前等待那再也不可能回來的人,自己就開始憎惡帶來這場崩壞的一切。

不能被其所惑,那隻會若無其事地將你欺騙。她們不可信任,說到底只是一群無法與你互相理解的外人罷了。

自己絕不會就此墮落。那是對曾經在門前默默哭泣的自己的褻瀆。

我曾以為,自己能夠平然接受這種褻瀆。

在那遙遠的過去。

作為天文之都聞名的尤斯提提亞,同時也是一座擁有著平緩山脈的城市。它位於海拔一千五百米的地方,那兒的居民都是迷醉於繁星之美的觀測者。以那座剷平大山後建造的尤斯提提亞天文台為中心,石造的民居與各種建築密集地排布著。要抵達這座孤零零的城市,除了乘坐線路延伸到山麓的汽車,再在那兒乘上鋼索生鏽的纜車之外別無他法。那兒方圓數百公里都沒有霓虹閃爍的大都市,因此天空也不曾被人工的燈光污染,一旦入夜,整個世界便如同覆上了一層漆黑的面紗。

不過,這座城市雖然因為居民們對天體觀測的熱情而被稱為天文之都,但真要說起來,尤斯提提亞還是作為「世界上屈指可數的天文研究機關的總部所在地」而為人所知的。

機關的名字是夏海爾,這也是在一個時代里擁有莫大總資產的海運王的名字。因他的個人興趣斥資所建的各天文台,即使在他故後也從他的家族企業中獲得資金援助,至今也仍在運營。夏海爾天文研究機關的事業多種多樣,其中包括新行星的發現、天文學研究以及天體望遠鏡的製造等。

那麼,尤斯提提亞的夏海爾總部又在做什麼呢?

他們從世界各地搜集的有關星星的古書,並對其進行管理。與天文台並設在一起的機關總部中有著活字中毒者們看了之後就會垂涎三尺,搞不好還會高興得暈過去的大圖書館。自然,藏書都僅限於有關星星的資料文獻或與星星相關的神話,但即使如此也是十分嚇人的藏書量了。

在通風的室內有著長長的鐵質螺旋階梯連接各層,在頂層,天花板上安裝了以流星為主題的金色定製枝形吊燈,牆面全體嵌滿了書架,書架上則被藏書塞得不剩絲毫縫隙。桌子椅子雖然也有著不少,但更多的還是長椅。無論是設有軟墊的奢華長椅,還是可愛的貓式腿長椅,從形狀到材質都不盡相同的各式長椅都是在這裡查找資料的人們的「依靠」。

就職於此的人的工作內容涉及各個方面:資料的分類整理、閱覽者的應對、外出搜集文獻、古文獻的解讀等等。而在這當中也稱得上最樸素的,應該就是將那些臨近腐朽的古書保存下來的抄寫科了吧。

如同字面意思,就是將已有的書用手抄或者用打字機等方法製作出複寫本的部門。這裡的成員一年到頭都有著多得讓人神志不清的複寫任務。而現在,他們正面臨著一個小小的危機。

文獻搜集科從某位名家手裡買下了大量的天文學書籍,雖然書的數量也是個不小的問題,但要命的還是這些書籍糟糕的保存狀態。書上的文字下點苦功倒也不至於無法閱讀,但書籍全都是稍微翻個頁就會破損的狀態,光是翻開就得小心翼翼的。加之抄寫科的人數一共只有八十人,即使全年無休拼了命地複寫也沒辦法把這些古書全部複寫完吧。於是考慮到這些古書的保存狀態,抄寫科決定儘快地同時進行文獻的複寫。

於是,他們第一次有了跟自己處於不同領域的人接觸的機會。

「自動書記人偶」。

論記錄的水平,天下無人能出其右。

搖搖晃晃的纜車的門一打開,好幾名精心打扮的女性便從纜車上擁擠而出。女性們的年齡、服裝都不盡相同,從帶著老花眼鏡的淑女,到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女,服裝從西洋的到東洋的,連膚色和瞳色都不一樣。值得注意的是她們全都是女性,她們身上有一個共通點:她們都是被世界知名企業夏海爾委託而來的代筆者。

而後,在這部抵達不久的纜車上,最後下車的人露出了一雙棕色長靴。

那是一名金色髮絲比她胸前的祖母綠胸針更為耀眼,藍色眼眸如同夢幻的女性。

她頭上的暗紅色緞帶散發著飽滿的光澤,一身雪白的連體裙禮服流露出如同計算好一般的雅緻。披在身上的那件普魯士藍短上衣則與她身上那種平靜的氛圍相得益彰,使白裡透紅的肌膚更為奪目。她撐開手上那把藍白相間的淑女傘,握好旅行箱的拉杆後,抬起了原本稍稍低垂的頭——好一朵只可遠觀的高嶺之花。

剛才乘坐同一部纜車的身穿精美和服的自動書記人偶向身旁穿著迷你連體裙的紅髮同行嘀咕道:「那樣的女士,放在我們國家就是『立如芍藥,坐如牡丹,行如百合』的典範啊。」

她猶如在人群中盛放的一枝花,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與同行親密地交談,而是獨自一人快步向目的地走去。

「喂,里昂快看啊!古今東西的女孩子都在向這邊走來啊!」

夏海爾總部的某個房間,有一個年輕人正用望遠鏡向街上觀望。也許是因為還沒有正式出勤,他只不檢點地穿著一件開襟的襯衫和一條褲子,在床邊的窗台上興奮地往街上眺望。而那被搭話的名為里昂的青年則皺著眉頭向同事說:「你也差不多該換衣服了吧?那群什麼代筆家也快到了吧。」

宛如神經質一般的細長雙眼加上一副細框眼鏡,年紀大約有十七八歲吧,臉上仍殘留著些許稚氣。一頭罕見的深綠色長發和一身天生的深淺正好的褐色肌膚。和同事不同,里昂已經打好了領帶,正在扣著袖扣。

「是自動書記人偶啦。是一群為了客人而編織出美麗語言的,充滿魅力的女性!哎呀,這可得讓我好好見識一番!」

面對比自己年長了近五歲還像個小孩子一般興奮不已的同事,里昂只是低聲回了一句「那些傢伙不就跟妓女差不多嗎,我聽說她們都是為了和有錢人結婚才從事這份職業的。」

「你小子從誰那裡聽說這種話的啊……你可別當著人家的面說這種話啊,你的嘴巴又那麼臭,惹女人生氣了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特別是像她們那樣有工作的女性。也許如你所說她們當中會有那樣的人在,但這次人家可是來幫我們這些小市民的,你小子可得放尊重點了。」

「是夏海爾的財團花錢雇她們來的吧,既然她們是收人錢替人幹活,那就沒有什麼尊不尊重的了……反正都得花錢的話,倒不如雇一些不是人類的人偶。我實在是搞不明白為什麼非得讓一群女人踏進我們的職場。」

「你是說奧蘭多博士製作的人偶嗎?內部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意見啦。但是去問過很多地方都說沒辦法湊齊八十台啊,那玩意兒的成本很高的,就是靠出租人偶賺錢的公司也沒那麼多的庫存。但人類的人偶的話是有和郵政社合作的,人數也比較容易湊齊吧。」

里昂雖然一臉不情願的聽著他的話,但心中也對此表示理解。

世界上的郵政制度會根據大陸的不同而不同,像里昂他們所在的大陸,郵件的配送並沒有被統一化。用戶可以根據價錢及可送達範圍不同自行選擇公司委託配送。因此也被人說這是一個郵政公司亂立的時代。

而提供人類自動書記人偶的僱傭則相當於郵政公司的副業。雖然給人以富人階層的高級遊戲的印象,但實際上則提供了各種各樣的收費方案。

而且實際見識過這些受過良好教育的一流女性們從用戶角度出發,細緻入微的工作方式後,成為回頭客的用戶也有不少,形成了一個雖說不上巨大,但也不能說小的市場。

「雖說工作時間不能太長,但既然價錢都是差不多那當然是選可愛的女孩子吧?倒不說肯定是這樣啊!而且抄錯了她們還會幫忙修改呢!里昂啊……只要是個男人怎麼可能會對這種狀況有所不滿呢?」

「……」

「你對女性的敵對情緒,老實說我覺得是種病啊。雖然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理由……但我覺得只要談場戀愛就能治好了。人生在世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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