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另一名惡魔 第四章 阿武隈對朱鷺川

1

榊原小姐接受刑事審判的第一天終於來臨。

按照往例──這樣說好嗎?我一大早就闖入阿武隈家,穿上圍裙為他洗手做羹湯。

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這樣做,但考慮到林林總總的狀況,這麼做似乎最合理。

「阿武隈,早餐做好了喔。」

「嗯……」

我狠狠拍醒還在賴床的惡魔辯護人,逼著他換衣服,好不容易才讓他坐在桌前,覺得自己像是在照顧病人。

今天早餐吃的是剛煮好的香噴噴白米飯,配肉丸加蔬菜湯,以及優格、香蕉與便利商店買的現磨咖啡。

我本來想弄烤魚給他吃,誰知他點餐後又提出一大堆要求,例如:「早餐一定要喝湯,但味噌湯適合晚上喝。還有,我想吃肉。可是我不想一大早就吃口味太重的東西。」最後就變成這樣了。

我一將食物端上桌,阿武隈連句「開動了」都沒說便吃起來,也沒說好不好吃,不過既然他沒有抱怨,表示還算合他胃口吧。

我快速收拾好廚房,在他面前坐下開動。

「我們來討論一下今天的開庭流程吧?」

現在正是開會的絕佳時機。話說回來,如果連基本討論都沒有,我今天就真的只是來做早餐。

「今天不就是聽檢方傳喚證人出庭嗎?」

阿武隈看來睡眼惺忪,聲音毫無霸氣。

「報案者、參與事件調查的警察、負責司法解剖的法醫……差不多這些吧?我們要做的事只有一件,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

每個案件都有所謂的固定流程:事件發生、報警處理、展開調查、逮捕犯人,因此刑事審判的流程多半大同小異。

「本多,你知道這次開庭,我們要強調的重點是什麼嗎?」

無需他提醒,這次的方向相當明確。

「是電擊棒。只要我們能證明榊原小姐在案發當時遭受電擊棒攻擊而昏倒、處於不可能殺人的狀態,法院當然得判她無罪。我還想到另一點,雖然要走正當防衛八成行不通,但只要我們能證明跟蹤狂一之瀨當時身上帶著電擊棒,至少能讓陪審團了解榊原小姐為何會被逼到拿出菜刀。」

「等等,不管是正當防衛還是防衛過當,都是承認殺人喔。」

「我知道,所以對策越多越好啊,我們必須設想到榊原小姐也有可能會認罪。」

「哦?你難道不相信她嗎?還是你終於養成懷疑別人的習慣?」

「不,相信榊原小姐以及設想到所有的可能,兩者並不衝突。榊原小姐昏倒了,遺憾的是,昏倒無法完全排除殺人的可能。」

阿武隈再度露出賊兮兮的笑容。

「我要給你一個『贊』。沒錯,律師就是要懂得隨機應變。」

我無法否認自己多少受到阿武隈影響,但我深信我們的思考方式還是有根本上的不同。

阿武隈說的沒錯,人會說謊,那不一定是出於惡意或為了私利而撒謊,也有人會像舅舅一樣,為了包庇別人而隱瞞真相。正因為我很信任委託人,所以才要思考各種應對的可能。

「不過我稍微想了一下,不論我們要走哪條路,電擊棒的事還是先保留比較好。至少要等到聽完檢方的推論。」

「我相信你的判斷,但是為什麼呢?」

「哦,我們雖然能證明一之瀨買了電擊棒,但實際上整個案子里都沒找到電擊棒的蹤影,我們無法證實它曾被使用。在這種情況下主張『被告曾經受到電擊棒攻擊導致意識昏迷』會變成毫無根據的揣測,我不認為陪審團會接受。」

「……經你這麼一說,好像滿有道理的,我同意你的看法。」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不知道你發現了沒有,假設被告當時被電擊棒電暈,表示殺人兇手另有其人。」

「嗯,我有想到。」

我不是沒察覺這件事。倘若兇手不是舅舅也不是榊原小姐,本案當然另有真兇。

「也就是說,那個把電擊棒從現場帶走,並將殺人罪嫌嫁禍給榊原小姐的人才是真正的兇手,對吧?」

「也可能不只一人。殺人兇手和把證物帶走的人,可能是不同人。現場人潮混雜,有人看到電擊棒感到稀奇進而帶走並不奇怪。」

「的確不是沒有可能……」

隨意侵佔路邊掉落的物品無疑是犯罪行為,但世界上一定有人在路邊發現稀有物品會一時鬼迷心竅,將之佔為己有。這無關善惡。

「可是,如果審判朝電擊棒被陌生人撿走的方向發展,我們根本無從找起。」

「還真的不知道上哪去找,但有一試的價值。」

阿武隈又露出律師不該有的壞笑。

「但因為這個案子是酒井自首在先,所以會比較複雜。我們還是先聽完檢方證人的所有證詞再行動會比較好,如此一來,陪審團也會比較容易理解狀況。」

「你的意思是,我們這次不要和之前一樣,積極反詰問嗎?」

「對,不過最後我們還是得一一假設檢方的證人是真兇,這樣就算最後沒釣出真兇,至少能贏得無罪判決。」

照這樣進展,陪審團也不至於沒事做。

「說個題外話,每次和你講話,我都越來越不知道真相和陪審團的意見哪一個比較重要……」

「這當然要視狀況而定。我們雖然要把真相擺在第一位,但人又不是神,很多時候真相都是撲朔迷離。因此在法治國家,審判的結果即是真相,陪審團比真相還重要並不奇怪。」

「是這樣沒錯……」

冷靜想想,在阿武隈參與的審判當中,還沒出現過需要由陪審團裁決的先例,我甚至連想都沒想過那種可能。由此可見,由阿武隈辯護的審判果然很反常。

2

「審判長入庭,全體起立。」

書記官朗聲大喊,我們隨聲起立。

今天的旁聽席也座無虛席,按照往例,大家可能都想一睹阿武隈的辯護風采,因為他總是能提出讓人跌破眼鏡的主張,為被告贏得無罪勝訴。老實說,我自己也很期待看他登台。

三位法官與六位陪審員緊接著入內,靜靜坐下。

「請各位就座,準備開庭。」

於是,我人生中的第四場刑事審判就此展開。

開頭程序就跟之前一樣,先由榊原小姐以被告身分站上證人台,接受審判長的人別訊問,在既定格式的自我介紹後結束。

「請朱鷺川檢察官宣讀起訴狀。」

「好的。」

接著出場的是我們這次的敵手──朱鷺川檢察官。井上檢察官也在旁邊待命。

朱鷺川檢察官聲如其人,以宏亮的嗓音宣讀起訴狀:

「本案公訴事實:一,被告於平成二十八年六月三十日晚間七時許,使用身上持有的菜刀刺入被害人一之瀨努的頸部,將之殺害。二,被告於平成二十八年六月三十日晚間七時許,攜帶刃長二十公分的菜刀行走。本案罪名及適用法條:一,刑法第一百九十九條,殺人罪;二,槍炮彈藥刀械管製取締法第二十二條。完畢。」

看來檢方真的想忽略防衛過當的可能性,直接以殺人罪嫌進入審判程序,為此他們甚至略過了本案最初發生的原因,也就是一之瀨的跟蹤行為。

話說回來,我在公審前的整理手續中,曾和朱鷺川檢察官有過幾面之緣,他站上法庭的姿態,果真如他高大的身軀,穩如泰山。不僅如此,他還能零失誤地宣讀用字晦澀的起訴狀,彷佛生來就是替被告定罪的那塊料。

接著,審判長告知被告可以行使緘默權:

「榊原被告,您有保持緘默的權利,請充分認知到您說出的話,隨時有可能對您自身造成不利。」

「好的,我明白了。」

榊原小姐重重點頭。

「您現在有權在法庭上表述自己的意見,請說出自己的主張。」

審判來到否認罪狀的階段,被告可以利用這個機會,陳述自己對於本案爭議點的看法。

「我是清白的。」

儘管音色中夾帶一絲緊張,榊原小姐還是口齒清晰地說。

「事發當時,我的確帶著菜刀去廚藝班上課,但被長期跟蹤我的一之瀨先生在半途攔下,我感到人身安全受到威脅,不得不拿出菜刀揮舞自保。當時我沒有其他防身的手段,這是情非得已的自衛行為。而且,我只是揮舞菜刀,並沒有殺害一之瀨先生,也沒有傷害到他。」

被告徹底主張自己無罪,法庭內馬上傳來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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