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六章

我在臨近聖誕節時寫好了歌詞。

「說老實話,這邊已經定下頂替你的作詞家把樣帶送了過去,而且收到第一稿了。」

讀過一遍歌詞後,皆川製作人說出了驚人的事情。不過,他忽然哼笑一聲繼續說:

「真是白費力氣,你的詞質量遠比那份好。哎呀哎呀,葉山老師真是麻煩到家了,我們可是靠信譽做生意的。」

「……啊,啊,對不起。」

「不用道歉啦,是我在亂髮脾氣。葉山老師能寫出好東西來是再好不過的,只不過我多了點麻煩而已。」

簡單看了一遍歌詞以後,主唱美樹本悠真也一臉不痛快地說:

「我錄音的時候會經常改歌詞,不過別人作詞的歌自然要徵得同意。所以錄音的時候你必須到場。」

「……啊、好、好的。」

「從一開始就寫這種東西啊,不然一開始就別接這活。」

「對不起。」

「還有,B面的曲子也給你寫歌詞吧,我想統一風格。這種歌詞沒別人能寫了。」

律子小姐也是,第一次沒有把我作詞的筆記紙撕了或是扔掉,而是好好地還了回來。

「我的眼光沒錯嘛。一開始我就想到了,估計你會毫無意義地繞個遠路,不過年內的話只要你和皆川P去各處低頭拜託他們,就總有辦法趕上日程。」

知道的話就去委託其他人啊。當然我不敢這麼說罷了。

沒有一個人來稱讚或是犒勞,讓我一點成就感也沒有,心裡還有些不安。他們真的會用我的詞嗎?

平安夜那天,我一大早就來到六本木,擠進狹小的工作室參加錄音。和錄樣帶的時候一樣,所有樂器的演奏都由律子小姐負責。儘管如此,她還是對美樹本悠真唱的歌牢騷不斷,美樹本悠真也對我的歌詞提各種各樣的要求,有好幾次差點互相揪著吵起來,最後拖到深夜才錄完。

事後收拾東西時,錄音師桝崎先生忽然想起來似地問:

「小律,之前那份譜子,順便也在這兒錄了?」

「哦哦,也是。在自己家怎麼也沒有緊張感,就麻煩桝崎先生了。」

皆川先生也在一邊說:

「這次真是辛苦記譜的人了。那算怎麼回事啊?是在雪上吧,你是在哪兒作的曲啊?」

「呵呵,保密。是個景色絕佳的秘密地點,我可不想讓人知道。」

把寫在雪上的樂譜全都拍下來保存到手機里的我也是一言不發。解釋起來太麻煩了。

只留桝崎先生和律子小姐在工作室里,我們先一步去街上開慶功會。雖然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但夜裡的六本木燈火輝煌,街上滿是快活的醉漢。不真實的感覺也分很多種啊,我懷念地想起了白雉山的雪原。

酒勁上來的美樹本悠真遠比平時難纏。

「我說、我說你啊,多少歲來著?二十三?留級生?真是沒正經,浪費了多少人生啊,你可別以為自己什麼時候都年輕。賣啊、賣了吧,把內臟全都賣了貢獻社會!不然就來當我的跟班!」

真是操多餘的心,而且我搞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你可是好不容易在業界里認識了自己高攀不上的人,再積極點積累人脈啊!總之就是喝!然後倒酒!」

「不是,那個,我對這方面沒有興趣,要是有意思的事情倒是會積極點。」

「什麼事能讓你覺得有意思啊?」

「比如說觀察在世人眼裡形象爽朗的演員一臉陰鬱地說醉話。」

「煩死了看我不揍你。」

他揍完了才這麼說。雖然想把全部經過都寫到博客上,不過那麼做說不定會有狂熱的粉絲來捅我,結果我還是決定把事情藏在心裡。

後來去第二攤時,我被美樹本悠真和皆川製作人帶到一家高級酒吧,認識了一大群和業界有關係的怪人,一個一個寫出來就沒完沒了,這裡還是略去不提。而且雖說是怪人,和蓮見律子一比就全都很有常識。這個世界還挺照顧人的,真是意外。

到了第三攤,律子小姐和我們在一家氣氛不錯的酒吧匯合了。其餘的人就只剩下酒勁完全上來、變得異常興奮的美樹本悠真,以及忙著照顧他的皆川先生。他們在酒吧里剛認識一群女孩子,就闖進她們那一桌歡鬧起來。拜此所賜,我才能和律子小姐單獨交談。

「鋼琴奏鳴曲的錄音,這麼早就做完了啊。」

照她對錄音特別挑剔的性格,本以為會一直在工作室待到天亮,不來參加慶功會呢。

「因為是鋼琴獨奏,而且也不是為了發布錄的音。」

傾斜著朱波諾夫伏特加的玻璃杯,律子小姐說道。

「我已經想不起來上次無償作曲是幾年前的事了。」

「……啊——呃,那個……樂譜和樣帶,可以給我嗎?」

「當然了,畢竟是由你牽線的委託嘛。」

我的眼神才離開一小會兒,她就已經喝光了一杯。

「……委託人已經不在了啊,只能拜託鷹森警視正,直接送過去了吧。」

「……是啊。」

我連電話號都不知道。後來她怎麼樣了呢?還在白石市住院嗎?還是說已經回東京了呢?連這件事我都沒問過。而且她已經從大學退學,或許已經不會再見面了。

我想,那樣就好。

在我和她之間,無論怎樣都會夾著一個死者,還是忘了對方比較好。不過我們本來也沒有大學以外的接觸點,放著不管也會變成那樣。

哦哦對了,我也一樣沒有了去大學的理由。心裡冒出一陣寂寞,讓我感到不可思議,明明自己只是個一門課也沒註冊的學生,已經確定要再留級一年了。要不明年開始稍微去認真上幾門課吧。

很快就喝完第二杯後,律子小姐朝包廂席那邊熱火朝天的美樹本悠真瞄了一眼,小聲對我說:

「出去吧。那邊也一副開心的樣子,而且我可不想被拖過去瘋鬧。」

「誒?啊、好,好的。」

一走出酒吧,我就被大樓間灌下來的一陣冷風吹得一個趔趄,差點摔進人行道邊的綠化帶。Jingle Bells、山下達郎和喬治·邁克爾混雜在一起,不知道從哪邊傳進了耳朵,隨即又疊上了一夥年輕人喝醉後含糊的聲音。並排開在路邊的飯館裡亮著燈,車輛的頭燈緩緩從車道上划過,這些光滲進視線,漫漶模糊。看來我也醉得很厲害了。

「事件一結束,總是很空虛啊。」

律子小姐把開司米外套的前襟抱緊,抬頭望著六本木沒有星星的黯淡天空,低聲說道。

「無論是喜悅的結局,還是悲哀的落幕,湧來的總是這份空虛的心情。這種感慨我已經不知道體會過幾十次了。」

這種事她真的做了好幾次?我驚呆了。

的確,和鷹森先生說的一樣,律子小姐的推理為弄清事情的全貌做了很大的貢獻。聽說在那之後,警察重新對遺體和現場進行查證,最終判斷這並不是一起案件,事情就這樣解決了。不過,警察是工作原因自然會搜查罪犯,我不覺得憑興趣插手是正常的舉動。有什麼可感興趣的,結束以後覺得空虛不是當然的嗎?

「大概,是因為我本質上對人類本身沒有興趣吧,只能把他們看成是題目里出現的愛麗絲、貝蒂或是卡羅爾。所以只要解開題目就好,她們會怎樣就無所謂了。」

在人行道上了色的地磚上,律子小姐一邊踏著孩子般不可靠的腳步走來走去,一邊說著。我走在旁邊,打探她的側臉。那表情雖然在笑,但看起來真的很寂寞。

「……我倒是覺得,你對湊人君相當感興趣。」

聽到這話,她停下腳步一臉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啊。他那個人相當有意思,雖說我終究沒和他見過面。」

律子小姐再次邁開腳步。這一回,走路的樣子就像是在沿著什麼人的足跡般安閑。

「而且,我沒能解開他的問題。最後解開的不是你嗎,葉山君?」

「……不……並沒有……那種東西只不過是突發奇想。」

一開口回答,我就感到一陣難為情,於是立起外套的衣領背過臉去。

「才不是『只不過』呢。」她恢複了以往作弄人的語氣。「而是美到令人嘆息的突發奇想。那種東西你們詩人應該換個說法來稱呼,比如說靈感或是天啟。」

換個說法就是歪理或者白日夢了,我在心裡回答。

就算我的突發奇想是對的,湊人君凍壞自己左手的理由也不可能只是為了得到右手的鋼琴曲。如果只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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