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一章

第二天,我來到淺草,到訪Effect Arts股份有限公司的辦公樓。老舊的四層建築布滿裂縫和斑痕,一樓被用作車庫,並排停著藍色卡車和白色貨車。

「哦哦,葉山先生。我接到電話了。」

經理迎接我的態度意外地柔和。是那次湊人君的音樂會結束後,在後台和我擦肩而過的工作服男性。狹窄的事務所里,空間幾乎被金屬桌子和堆在上面的硬紙箱佔用了,周圍沒有其他從業員的身影。

「我記得在音樂會大廳里見過你一次吧,就是那時候。」經理說道。他居然還記得我,這更讓我吃驚了。

「啊、嗯。」

「……本城先生的事……」經理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消沉。「我真的還無法相信。」

「……我也是。」

我不由自主地聽憑感情和經理產生了共鳴。

「那次音樂會之後,我還和他商量下次舞台上的新效果來著,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那種事……他還那麼年輕,那麼有才華,卻……」

經理說不下去了。我慚愧地盯著自己的膝蓋。

「我和湊人——本城先生才剛認識沒多久,幾乎不了解那個人。經理你和他來往很久了嗎?」

嘴裡很自然地詢問出來,讓我自己都有點吃驚。這和律子小姐拜託的調查完全沒關係,單純是我想知道才問的。經理點點頭。

「嗯,從他作為鋼琴家開始演出活動以來吧。儘管只是個高中生,不過怎麼說呢,本城先生真的很靠譜啊。自己編排了演出效果後,就一定要貫徹執行到底,完全不動搖。他也知道自己外表冷淡,而且感覺他在採訪的時候有一半是刻意裝出那個樣子的。舞台效果也都是雪啊夜晚啊月亮一類的景象,哦,我對音樂了解得不是很細,不過他是很擅長俄羅斯的曲子來著?或許也因為是寒冷國家的音樂吧。」

對於湊人君的種種形象,這個人了解很多我所不了解的方面啊。恐怕美紗和父母都未曾了解。

「那,他對別人相當刻薄,那也是演技嗎?」

「啊啊,不是的,我覺得有一半說不定是刻意的,但另一半是他真就是那個性格。我也被他提出過很多不講道理的難題然後頭疼。他沒能力的人還有做不出成果的人真的很嚴苛。」

「啊、我也有這個感覺。」

和我熟悉的湊人君一樣。經理垂下肩膀說:

「可是,那種毫不遮掩的口氣以後也聽不到了,有種……寂寞的感覺啊。」

積雪般的沉默降臨。我感到身上的熱量突然被奪走,身體顫抖起來。

再也聽不到了。無論是生氣的聲音,還是吃驚的聲音。

「……呃,然後,」

我小心翼翼地開口轉變話題。冷淡的音色讓自己都覺得不愉快。

「不好意思,關於我今天來辦的事情……」

「哦哦,好。嗯……就是四處周轉,付清還沒付的錢是吧?」

「是的。因為這裡好像也有欠款。」

在登山用品專賣店裡,我用的也是一樣的借口,但聽說經理和湊人君已經來往很久後,罪惡感加重了好幾倍。

「不,應該都付清了。最後送去的物品也……」

經理操作著手邊的筆記本電腦,很快表情就蒙上了陰雲。

「這是那天送過去的東西呀。嗯,沒錯,他預付了全款,沒有問題。」

「是這樣啊。最後送去的東西是什麼來著?會不會是我這邊記錯了……」

我覺得問得相當若無其事,有種厭惡起自己的感覺。經理也毫不遲疑地給出了回答。

離開辦公樓,我立刻回到了「吞天樓」。

走進客廳,橫躺在沙發上的律子小姐一看到我就說:

「是乾冰,對吧?」

我靠在門框上嘆了口氣。

「你怎麼知道的?……啊啊,是從警察那裡問到的吧?警察好像也去確認了相同的事。那樣的話為什麼特意讓我——」

「不。我不是和鷹森警視正說過,和警察接觸必須通過你嗎?從那以來他沒有給我提供任何情報。我會知道貨物是什麼,單純是從情況來推測的。」

這麼說也是。東西是用於舞台上的特殊效果,然後從火災現場忽然消失。再結合湊人君平時經常使用的舞台效果來考慮,就算不是律子小姐這樣的絕世大天才,也很容易得出乾冰這個答案吧。實際上,在我聽到經理說出答案的時候,心裡的感想也是「哦這樣,是乾冰啊。」

「那為什麼非要特意讓我去直接詢問呢?」

「因為還有很多預想之外的情報啊,如果不直接去問就不會知道。雖然你可能沒有意識到,但你有不可思議的才能。」

「才能?是什麼呢?」

「不會讓對方提起警惕心這個才能,而且出色得不同尋常。」

「誒……誒——?是、是這樣啊。非要說的話我應付不來和別人面對面交流,而且雖然自己說這話有點奇怪,但我覺得自己不是那麼容易讓人親近的類型。」

「啊啊,希望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說你容易讓人親近或是產生好感。」律子小姐嫌麻煩似地擺了擺手。「要說的話,就像是公園的垃圾桶吧。誰都會毫不在意地靠近,但並不會對垃圾桶產生好感吧?只不過是毫不在乎地把垃圾扔進去。」

我感到一陣沮喪。

「哦。那還真是了不起的本事呢。」

「這可是稀有的才能,是人類的珍寶呀。」

你這種能連續吐出稱讚的話卻完全不讓人覺得高興的才能才更稀有呢。

我外套也沒脫就坐在沙發上問:

「然後呢,我的才能倒是無所謂,送去的東西是乾冰又如何?會消失是理所當然的吧。」

「確實是理所當然。」

「湊人君經常在舞台上使用煙霧,大量訂購也沒什麼奇怪的吧。」

「經理不是說過他這是第一次要送到自己家嗎?」

「……說過。」

往自己家送乾冰,仔細一想確實有點奇怪吧,而且經理說過是裝滿了大號硬紙箱的量。就算要嘗試舞台效果之類的東西,在自己的房間也沒有舞檯燈。

「呃,那麼律子小姐想說的是,乾冰被用在了其他的事情上?」

「就是這樣。」

不是用於舞台的特殊效果,而是其他的事情。

比如說,要冷卻什麼東西?還是說需要白煙?不然就是拿乾冰氣化膨脹的作用來做什麼?

在我漫無目的地想來想去時,律子小姐嘩啦嘩啦地晃動著玻璃杯里的冰塊,把我拉回現實。

「好了,現在只剩兩件事想讓你調查。」

我用力咽了口唾沫,盯著她的臉。什麼說明都沒有嗎?算了也好。反正我的任務就是這樣。

「要調查什麼?」

「現在給鷹森警視正打電話就好。要問的是遺體的狀態。首先,本城湊人遺體的某一隻手應該有嚴重的損傷。然後第二點,臼齒應該斷了。」

「……哈?」

突然聽到這話,我不是很明白,發出了犯傻的聲音。好了快按我說的打電話——聽到律子小姐的斥責,我一邊歪著腦袋一邊操作手機。

鷹森警視正抱怨了幾句,暫時掛斷電話,十五分鐘後又打了過來。

「和蓮見老師說的一樣啊。左手燒傷得相當嚴重,而且臼齒也斷了。她為什麼會知道?我給你的資料里應該沒有寫得那麼詳細。」

我也不知道。掛斷電話後,我把鷹森先生的回答告訴律子小姐。

「是嗎,辛苦了。」律子小姐爽快地說道。「那麼所有的材料就都湊齊了。」

我眨了眨眼睛。

「什麼的材料?」

「查明真相的材料啊。」

我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了嗎?呃、那個,知道了多少?」

「幾乎是全部。」律子小姐懶洋洋地回答。「我知道了犯人所做的一切。但光是那樣沒有任何意義。」

「咦,為、為什麼?明白的話不就解決了嗎?」

我感到半信半疑,她不是像以往那樣在糊弄我吧?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做那樣的事。」

律子小姐舉起玻璃杯,擋住寬敞的窗外照進來的冬日陽光。形狀複雜的光斑從她手掌上灑下,散落在桌上。

「貫穿這起事件全部文脈的韻律,我已經找到了。但我不知道那會喚來怎樣的迴響。因為我——無法理解詩意。在我手中的,不過是屍骸,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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