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律子小姐不知道給哪裡打電話後過了一小時左右,一個男人來到了屋子裡。那人約莫四十歲,身穿略顯藍色的深色絲綢西裝,手腕上的百達翡麗表閃閃發光,頭髮整齊地捋順,還戴著一副金邊眼鏡。他顯然在打扮上費力一番心思,以在麻布和六本木都不顯得突兀,卻反倒讓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浮誇感。

「怎麼來得這麼晚啊,警視正[注]?」

(譯註:警視正為日本警察階級,上級為警視長、下級為警視,相當於自衛隊的一佐(上校)。)

律子小姐說著,把手上拉著打發時間的大提琴收進盒子里。我則正忙著在客廳附設的廚房餐間洗東西。

「和你這種自由職業者不一樣,我可是有工作的啊,老師。」

男人一臉埋怨地說著,把外套、圍巾和手套團成一團丟到沙發上。看到腳邊的地板上寫得滿滿的字母,他皺起了眉頭。

「……又來了嗎。反正就是本城湊人的事吧?」

「警視正明白怎麼回事真是幫大忙了。」律子小姐把大提琴的琴弓指向男人,晃著前端畫出小圓圈。

「知道被害者是個有名的鋼琴家我就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個案子老師肯定會起勁地——」

男人話沒說完就閉上了嘴,朝正從廚房餐間里出來的我死死地盯著看。我不由得停下腳步,朝他點頭示意,男人則是不高興地皺起臉。

「這男的誰啊?」

他指著我,重新看向律子小姐。

「葉山理久央,類似於我的僕人,這次的調查會讓他幫忙。警視正,今後的情報就都通過這個葉山君來交給我。」

我還沒能完全了解情況,來回看了好幾次律子小姐還有被叫做警視正的那個男人。律子小姐把琴弓也收進大提琴盒的蓋子側面,然後合上了蓋子。

「葉山君,這個男人叫鷹森,是警視廳刑事部的參事官。」

「咦?那、那不是相當了不起的人、」

「沒什麼了不起的。所有警察里從上往下數大概排到第二百吧。」那已經相當了不起了吧,你以為日本有幾萬名警察啊?「刑事部的參事官簡單來說就是像副部長一樣吧。因為是個方便的地位,我對什麼案件感興趣時,就會像這樣讓他來提供情報。」

我眨了眨眼睛。

「……做那種事好嗎?」

「不可能好吧。」鷹森非常不愉快地說:「要是被警務部知道了,輕則停職,最嚴重的情況要被開除了。」

「不過警視正沒法拒絕我哦。」律子小姐愉快地說:「這個男人娶了警視廳次長的女兒,卻還在這棟『吞天樓』藏了個情人呀。而且喜歡拖欠房租。」

「喂,沒必要特意說出來吧!」

警視正大聲喊著,瞪了我一眼。我害怕地退了幾步。他故意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嗯——你是葉山君吧?給我也倒點酒,什麼酒都行。」

我身上被隨便使喚也不會抱怨的氣質有這麼明顯嗎?想歸想,但我還是回到廚房餐間,拿來了威士忌、冰還有玻璃杯。鷹森先生抿著加冰的威士忌嘟囔道:

「那,老師你想知道什麼?」

「所有的東西啊,我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交給目黑警察局不就好了?我大概看了一眼,除了那個姐姐以外也沒有其他人可疑,是個能輕鬆解決的案子。」

「就是因為不會輕鬆解決我才親自出馬啊。」

「你怎麼知道。」

「那邊的葉山君認識嫌疑人,他說那個姑娘不是會殺死弟弟的人。」

我驚呆了,不過儘力地沒有表現出來。我確實是那麼想的,但從沒說出來過。

「蠢死了。」

鷹森先生不高興地罵道。

「和嫌疑人親近的人基本都是這麼說的。」

我和她並不親近,但還是這麼想——話到嘴邊,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按我的直覺,也覺得這個案子會變得麻煩啊。」

鷹森先生依然是一臉不高興,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說:

「就算你說想知道所有的東西我也搞不明白,說說你具體想知道什麼。」

律子小姐得意地笑了。她在鷹森先生正對面一屁股坐下,誇張地把赤裸的雙腿抬得老高,然後疊了起來。

「先是遺體的情況。應該是有什麼可疑的地方,才會懷疑是案件吧?」

鷹森先生吐出一口酒氣,然後拿威士忌把杯子倒滿。

「……遺體上有被捆住的痕迹。」

我凝視著他的臉,而律子小姐的表情完全沒有變化。

「本城湊人的遺體是在他房間的鋼琴後面發現的,身體和胳膊上纏著繩索一樣的東西。還有,雖然被燒得散開了不能肯定,但我們認為嘴上也緊緊地咬著繩索,就像嘴被塞住一樣。」

「……原來如此。」

被繩索捆住了。聽了警視正的話,我有種冷到骨頭裡的感覺。

「從遺體上確認到了一氧化碳中毒的痕迹。但是,估計他既不是逃得晚導致吸入氣體昏倒,也不是因為睡覺沒意識到火災的時候已經中毒,結果動彈不得地燒死。」

「為什麼能斷定?」

「因為他倒下的地方是離床還有門口都很遠的房間角落。而且,決定性的證據是,地面有他用出血的腿蹬過好幾次而蹭上的血跡。」

律子小姐眯起了眼睛。

「就是他被束縛而掙扎的痕迹?」

「我們是這麼想的。」

「憑這些材料,不足以懷疑本城美紗啊。說不定是其他什麼人綁住本城湊人丟在屋子裡的。嘴被塞住發不出聲音,再加上是隔音室的話,本城美紗沒注意到弟弟,自己一個人避難也沒什麼奇怪的。對了,目黑警察局的刑警來我這裡詢問情況時,中途接到電話就匆忙回去了。看來是找到了證明本城美紗罪行的新證據,內容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那麼多。是剛發生的事吧?我又不負責這起案件,而且也不是總局會多管閑事的案子。」

「要不要管閑事不是你決定的嗎,警視正?」

「啊啊你說得沒錯,見鬼。之後告訴你。還有其他想知道的嗎?」

「現場的情況吧,房間和建築變成什麼樣了?要是有照片就最好了。當然還有本城美紗的口供。」

律子小姐實在是毫不顧忌地拜託這拜託那,我開始擔心起來。對方是職業組的警察[注],只要他有那個意思,抹殺掉律子小姐在社會上的存在不是輕而易舉嗎?

(譯註:日本的公務員分為職業組和非職業組,職業組是通過了1類國家公務員考試,被中央本省廳所採用的行政公務員;職業組和非職業組間的主要差異在於晉陞速度以及最大的發展空間。)

事情全都談完後,我把鷹森先生送到了玄關門口。

「那,你到底是什麼人?」

一來到走廊,鷹森先生就立刻問道。

「真年輕啊,大學生?」

「啊、是的。」

聽我說起自己和律子小姐認識並接下工作的經歷,鷹森先生露出了驚訝的樣子。

「那算什麼事啊。哎,我是不太懂那個女人的想法……葉山理久央,是吧。把你住址和電話告訴我。就按那個女人說的做,今後我知道什麼就口頭告訴你。要是用郵件留下證據就糟了。」

「那個,我還沒完全理解情況……」

「你看到了吧?那個女人突然開始在地上亂寫莫名其妙的文字的樣子。」

「啊……那個,是什麼語言?上面寫的是什麼——」

「誰知道,好像是什麼學者發明的人造語言。據說是什麼按最適合理論思考設計的,所以適合推理的時候整理思路。你也明白的吧?那女人有病。」

鷹森先生用手指「嗵嗵」地敲著自己的鬢角說道。

「你就怨恨自己和怪胎扯上關係吧。住址和電話號,快點給我。」

我說出了住址和電話號。鷹森先生記下以後盯著我說:

「剛才你聽到的我的個人隱私,不用我多說,必須保密。萬一泄露的話,就讓你親身體會一下,如果警方的官僚認真起來的話,把一個人在社會上抹殺的效率有多高——」

「我、我不會和任何人說的絕對不會!」

我慌忙說道,然後問出剛才心裡的疑問。

「……呃,你沒有拿這種事威脅律子小姐吧?」

對方露出了苦澀的面容。

「那個女人在社會上是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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