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整整過了兩天。

彼多雷特正站在貧民街中面向晒衣街的昏暗酒吧的入口。

在店門口,代替看板的中古世紀鎖甲和鐵帽子正散發詭異的存在感。確認「農民兵」這個店名之後,彼多雷特踩著發出木板傾軋聲的地板進入店內。

「……歡迎光臨。」

眼神兇惡,身上穿著背心的酒保瞧了彼多雷特一眼,像在自言自語地說著。

店內只有幾名穿著破舊大衣和工作服的男人。臨時工用日薪來消除當日的疲勞,這是一間隨處可見的酒吧。彼多雷特既沒有穿騎士的制服,也未佩戴軍刀,只把能說是護身用的短劍插在皮帶上,外面穿著普通的外套和大衣。

「一杯香蒂酒。」

吧台除了彼多雷特之外,還有一名身穿骯臟大衣、頭戴獵人帽的男人正在看報紙。彼多雷特一面環顧店內,隔著一個位置坐到男人右邊,點了飲料之後,他把飲品價格三倍的硬幣放到吧台上。

「這裡的常客有黑髮的年輕男子嗎?一直都戴著皮手套,態度冷漠的男人。」

酒保看了彼多雷特的臉一眼,但他什麼都沒回答,只做了兩杯雞尾酒倒進酒杯里。他把兩個酒杯其中之一放到彼多雷特面前,嘆了一口氣。

「抱歉,不識時務,我的生意就會做不下去。請不要恨我們這間店。」

酒保像是很困擾又滿懷歉意地看著彼多雷特,他把另一個酒杯放到正在看報紙的男人面前。

「……!?」

戴著獵人帽的男人把帽子抬高,帽子下面的銳利眼光正是彼多雷特在尋找的男人所擁有。

「雷文!」

彼多雷特反射性地要拔出腰間的短劍,但雷文完全文風不動。

「我的同伴正從外面瞄準這家店。你就繼續裝作在喝酒吧。」

「…………果然是陷阱嗎。」

彼多雷特把右手緩緩放回吧台上。

「我沒想到你會沒帶同伴前來。你沒想過你會被殺掉嗎。」

雷文待在這間農民兵的二樓,一直監視著延續到這間店的那條巷子。彼多雷特沒有帶著同伴的跡象,也沒有做出警戒這間店四周的舉動。

不過雷文說的「同伴正從外面瞄準這家店」,也只是在虛張聲勢。

「你殺了我一個人也沒好處。」

彼多雷特用完全感覺不到緊張的沉著聲音說,然後拿起酒杯來喝。

「有道理。」

雷文笑著聳了聳肩。

「你都知道是陷阱了,為什麼還要前來?」

「有你的目擊情報,我身為騎士,就該來進行確認。」

彼多雷特沒有看向雷文,他邊說邊搖著酒杯。

「……不,並不是那樣。雖然閣下是這麼說並派我來的。」

彼多雷特喃喃自語地說完,放下酒杯。

「我是來拜託你把大小姐還給我。」

雷文側眼看著彼多雷特的臉。

「…………你還真是坦率的傢伙。」

雷文感到很佩服,忍不住也吐露坦率的感想。

「我不會殺了卡蜜莉亞。當然,那也要看你們會怎麼做。」

即使如此,雷文還是必須摸清對方的想法。

「你還想要求什麼。是我阻止了說要通緝你的閣下。」

過了兩天,雷文的肖像畫還沒有貼遍大街小巷。

「閣下比起大小姐的安危,更在意計畫外泄。他甚至不憂心刺激你會危害到大小姐。現在擔心大小姐的人只剩下我。」

彼多雷特拿著杯子的手在顫抖,發出喀答喀答的聲音。

「如果你說要我的命,為了大小姐我也會答應。條件隨你開。」

彼多雷特邊說邊用憤怒的面容瞪著杯子。

「給我情報,我就只有這個要求。」

雷文邊說邊注視著櫃檯。

十字軍計畫的內容、殺了傑伊的實行犯、尤的死活,想知道的事情堆積如山。

「你是認真想救卡蜜莉亞。但是,你聽到計畫的事既不驚訝,也沒打算和亞丹切割。」

「…………」

「再加上。你的發言足以讓子爵不發布通緝令,你對亞丹有一定的發話權。考慮到這些,怎麼想你都是計畫的核心人物。十字軍計畫是不是從初期階段就跟你有關?」

彼多雷特文風不動地注視著酒杯。

「如果你打算從我口中套出子爵閣下以及和計畫有關的詳情,那你還是放棄吧。我無法做出出賣閣下的行為。」

「就算我威脅說要殺了卡蜜莉亞也一樣嗎?」

「……!」

彼多雷特的表情凝重起來。不過他沒有看向雷文,開口道。

「……嗯,一樣。」

彼多雷特無法在這裡殺了雷文。殺掉雷文的話,連結到卡蜜莉亞的線索就斷了。

雷文如果在這裡殺了或是擄走彼多雷特,雷文的復仇就會更難進行。追擊的步調之所以這麼鬆散,是因為彼多雷特擔心卡蜜莉亞。

而且就算抓走這名男人加以拷問,他堅不吐實的可能性很高。

雙方都擁有對方需要的東西,卻都無法朝對方出手。麻煩的情況讓雷文邊皺眉邊喝著酒。

「假設我現在就當場放了卡蜜莉亞,那傢伙也不會回家喔。」

自亞丹想把卡蜜莉亞和雷文一起殺掉的時間點開始,她就沒有做為人質的意義。雷文並沒有囚禁卡蜜莉亞,只要她回心轉意,隨時都能夠逃跑。只有對方是彼多雷特的情況下,卡蜜莉亞才能夠當成人質。

「我理解大小姐和子爵閣下之間的摩擦。一開始當然會很抱歉地用強硬手段請她回家。我打算之後再逐步說服她。」

「說服嗎……」

「大小姐一定也能理解。」

彼多雷特握拳。

「為什麼你要對亞丹效忠到那種程度?那傢伙有值得你賭上性命的理由嗎?」

「我是侍奉多拉凡家的騎士,賭上性命的理由,有這點就足夠了。」

雷文對彼多雷特身為騎士的堅持嘆了一口氣。

五年前,阿特拉斯家因為某起事件而凋零。阿特拉斯家的長男皮普雷特·阿特拉斯,身為彼多雷特兄長的那名男人侵佔軍用物資的事件。

——什麼騎士道,什麼忠誠,我已經受夠了!活該!

這是遭到逮捕的皮普雷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眾人曾評價他為「騎士中的騎士」,最後他做出可說是發狂的自我毀滅行動,使得阿特拉斯家的權勢一落千丈。

阿特拉斯家發生的悲劇並沒有就此終結。身為當家的彼多雷特之父在王宮前的廣場自殺,母親帶著年幼的幺女,也就是彼多雷特的妹妹逃進修道院。阿特拉斯家只剩下以第一名進入軍校,事件之後遭到除籍的彼多雷特。

彼多雷特起碼想讓自己仍是阿特拉斯家的騎士,這點雷文能理解。但是即使如此,也應該好好選擇侍奉的主公。

「我要你和亞丹切割乾凈。這樣我就放了卡蜜莉亞。」

「…………」

這句話讓彼多雷特訝異地看著雷文。

「我必須達成我的目的。我總有一天會取下亞丹的首級。」

彼多雷特用帶著敵意的眼神注視雷文。

「卡蜜莉亞有卡蜜莉亞的夢想。我沒辦法站在她那一邊。你如果真的擔心卡蜜莉亞,應該知道亞丹是多麼過份的父親。」

「……你。」

彼多雷特瞪著雷文,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對所謂的『騎士道』有所堅持,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我也清楚我沒有說這句話的資格……不過我還是要說。」

雷文望著彼多雷特。

「把騎士道和卡蜜莉亞放在同一個天秤上。」

「…………」

「如果你要堅持騎士道,我不會把卡蜜莉亞交給你。」

彼多雷特驚訝地注視雷文,接著他露出苦笑。

「你也用你的方式在擔心大小姐呢。」

彼多雷特說完,把酒杯里的雞尾酒一飮而盡。

「不過我啊,雷文,我認為家人不該分散。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多恨對方,還有,不管大小姐有什麼樣的夢想。」

「…………」

彼多雷特露出像是放棄般的笑容。

阿特拉斯家已經凋零。但是在那之前,彼多雷特的家人就分散各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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