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我的序章

我記得那應該是剛升上國中三年級時發生的事情。

由於我們學校的國中能直升高中,學生不用特別努力準備升學考試。所以是老師和家長最擔心會發生「中途鬆懈」現象的時期。

「高中才入學的學生們非常優秀喔!」

但學生將教師的威脅話語當耳邊風,在慵懶的春季陽光中打著瞌睡。

身穿白色的年輕化學老師用粉筆在黑板上敲出清脆聲響。

我當時想不到該如何形容他,現在回想起來,他是他「還帶有學生氣息」的老師。因為擁有與眾不同的氛圍而深受學生歡迎,被取各種綽號還會露出欣喜的笑容。

老師用粉筆漂亮地畫出圓圈後,邊伸出中指推著眼鏡,邊轉身面對我們。老師先是對在最前排熟睡著的棒球社隊長微微露出類似苦笑的表情,不過沒有特別叫醒他,而是開口說出毫無脈絡可循的開場白:

「話說回來,科學—我現在要說的不是『Chemistry』,而是『Sce』所指的『科學』—各位可能會認為這個科學帶有絕對不變的性質,實際上的確有一些大人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表示科學是絕對的。然而,事情並非如此。例如……」

這時他用指示棒在手掌「啪」地敲了一下,不知為何,那道低沉的聲音聽起來各外清晰。

「你們應該有聽過地動說吧?就是指地球是繞著太陽轉的那個學說。如今這已經是讀幼稚園的小朋友會知道也不奇怪的科學事實,但過去曾有過將其當成是錯誤學說,甚至只要相信該內容就會被處死刑的時代。像伽利略的故事就相當廣為人知,他因為主張地動說而與修士起了爭論,在一六一六年受到宗教審判。然而到了現代,他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偉大科學家。在歷史上,像這樣一口氣改變價值觀,名為『典範轉移』的現象曾數度發生過。而這個—」

老師邊說邊握起拳頭,往他剛剛用粉筆在黑板上畫好的圓敲了兩下。

「是電子殼層。對現代科學而言,這種電子圍繞在原子核周圍不斷打轉的科學模組,也已經是在很久以前就被取代的內容。在這裡我不會特別做詳細的說明,不過在各位同學之中,應該有一部分會在大學接觸量子力學等科目時,學習到新的概念。」

接著,他用指示棒指了其中一名學生。

「那麼,你知道為什麼還是要學這種東西嗎?」

突然被老師點到的學生雖然相當慌張,但還是努力擠出答案。

「……因為如果不知道這個,就無法理解更詳細的內容……嗎?」

「這是原因之一,不過我的答案有些不同—是因為方便。」

講完非常突兀的答案後,老師補上一句「回答得很好」並露出微笑。

「即使是已經被取代、不再是正確答案的內容,也必須仔細去了解才行。你們應該經常接觸到這類事物才對。若是拿別的科目舉例,我們在學習歷史時,並非只是要學習正確的事情,同時也要了解什麼是錯誤的事情。」

他輕聲地笑了笑後補充:

「哎呀,這算是我擅自做出的解釋,可能會惹歷史老師生氣也不一定,請幫我保密。」

一陣笑聲過後,老師才接著說下去。

「那麼—」

「啊……」當時的我內心應該有這麼想過。

因為在那短短的一瞬間,我已從老師的表情理解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其實在不久前,都還是認為『幽靈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時代呦。」

這種時候,我就會很痛恨自己優異的洞察力。正因為做好了無謂的心理準備,我反而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才好。

對於大部分的學生而言,老師所說的只是一段笑話吧。但是如我心中所想的這段話,完全戳中我的痛處,讓我連露出苦笑都辦不到。

我至今仍不清楚老師唐突地講起這些話的真正用意,只記得他的視線曾有一瞬間掃過我。

「好,我們來繼續上課吧。」

老師露出溫和的笑容,重新轉頭面對黑板。

***

「靈感異常」。

這是在靈異知覺也包含在義務教育當中的現代,用來指少數「無法感知到幽靈的人們」所用的辭彙。我—小鳥游昂—也是其中一員。

做為靈感異常證明的白框眼鏡,聚集了為數眾多的不理解、誤解以及錯誤的好意。我在這樣的世界中,不斷重複著期待與放棄的輪迴。

對他們說「你明明不斷我的感受」,未免太過世故。

對他們說「非常感謝你的關心」,又會打亂自己的心情。

這或許跟每個人都曾經經歷過,那種青春期特有的感傷非常類似也不一定。即使如此,不論是多麼瑣碎的問題,對本人而言都相當嚴重吧?

—離題了。

總而言之,我們來面對現實吧。

西元二○二○年,人類與幽靈共存中。

***

究竟是在幾時幾分、地球撞了幾圈時發生的已經不是重點,因為幽靈並非是在那個當下的那個瞬間才突然出現的。他們似乎從很久以前就存在,一直在無法感知他們的人類(指的是還活著、有生命活動的「人類」)身邊飄來飄去。不過,這跟哥倫布的成就被稱為「『發現』新大陸」一樣,重點在於,歷史由贏家所撰寫,語言的詞義也是由使用的人所決定。

人們在西元一九九七年(文思九年)「『發現』幽靈」,這是連小學生都聽過的歷史重大事件。記得雙關語是「田村博士於一級苦難(一九九七)發現幽靈」,還因為飄在空中的幽靈們對自己打招呼而大吃一驚。

(注,一級苦難的日文念法跟一九九七的日文念法類似。)

這絕對是有什麼機關—這個(以當時人們的常識看來)再正常不過的反應,隨著幾天後在客廳電視上看田村博士演說的人們的靈感全都覺醒,而完全被推翻。

靠著感應幽靈維生的人們手牽手一起失業;另一方面,殯葬業者和墓地管理業者則是因為能接到「本人的意見」而滿面春光。「從搖籃到墓地」變成「從搖籃到幽靈生活」(先不管這裡所提到的「生活」二字在字面上是否正確),死後搬家成了理所當然之事。

真要說起來,沒有人知道「他們」與所謂的「幽靈」是否相同,因此官方是使用「留靈體」這個辭彙。「在刑事法庭傳喚被害當留靈體證人」、「被繼承遺產的留靈體參與遺產的分配」等等,不久之前只存在於幻想中的情況皆化為現實,由於議論過於混亂,使得「留靈體基本法」的成立不斷推拖延後—以上是我在高中的日本近代歷史課中學到的內容。

不過,受到一般人廣泛認同的還是「幽靈」這個辭彙。人們稱呼他們為「幽靈」時不會有所猶豫,也把他們當成那種存在。

因此人類—持續著生命活動的「Homo sapiens」,開始過興起與「幽靈」共存的生活。這究竟能不能算是一種幸福,目前我們還不清楚。

好,引言已經太長,我們差不多該開始講故事。

這是關於我跟她的故事。

發生在看不到幽靈的我,與幽靈女孩子之間,直到相會前的故事。

我在進入大學過了一段時日,於春季結束時接觸到有關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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