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我的尾聲

敬啟 小鳥游昂 先生

又到了櫻花飛舞的季節,小鳥游昂先生最近過得如何呢?

突然寫信給您真是不好意思,還請你多多見諒。

由於您的作品帶給我非常大的衝擊,為了將這份感動傳達給您知道,我提筆寫下了這封信。

這是我第一次寫粉絲信,應該有許多用詞不夠周到的地方,還請您多多包涵。

……

「嗯~~總覺得不太對……」

小聲地念完眼前的信之後,我歪著頭看向窗戶。自己那張用筆蓋頂著下顎的臉龐,微微地映照在玻璃上。常有人跟我說那樣做會留下印子不好,不過這算是我改不過來的習慣之一。

在這名夢幻美少女—無視一切異議—的背後,窗戶的外頭,那道用「日光」這類柔和的辭彙來形容多少有些不足的夏日陽光,正烘烤著窗框。

「以季節來說也不太對……」

雖說我很努力地思考了季節性的寒暄,但「櫻花飛舞的季節」早就結束了。先別說我其實很煩惱到底要不要這樣寫,現在的我光是要寫出這麼長的文章就已經很困難了。

我重看了一次自己寫的文章,感覺字跡比以前更難看。整段文章中,只有一開始的部分比較有條理。

小鳥游昂。

「KOTORIASOBI」

(注,把「小鳥游」拆成「小鳥」跟「游」之後再組合起來的日文發音。)

正當我之前疑惑著這個字是否該這麼念的時候,朋友告訴我正確的念法應該是「TAKANASHI SUBARU」。據說這算是一種文字遊戲,帶有「小鳥只有在沒有老鷹時才能出來遊玩的含意。」

(注,「TAKANASHI」中TAKA是指「老鷹」,NASHI則是「沒有」的意思,念法跟漢字組合就變成「小鳥只有在沒有老鷹時才能出來遊玩」。)

「他應該曾經因為自己的姓氏很難念,而吃了不少苦頭吧。」

隱約記得朋友邊苦笑邊這麼說。

在我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病房的門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正所謂「說曹操曹操就到」,從那道從充滿自製的聲音判斷,來的應該是我親愛的朋友沒錯。

「請進。」

在我回應之後,一張熟悉的臉龐從緩緩開啟的房門探了進來。

「狀況如何?」

如我所料,走進病房的是我長年以來的好友。由於已經在這個房間生活了很長一段日子,如今我光是聽敲門聲就能分辨是誰來了。而且真要說起來,根本沒有多少人會來探病。

正當我開口打算回「還不錯」時,喉嚨突然有股刺痛感。

—糟了。

因為實在無法壓抑,我用力地咳了起來。眼角能瞥到朋友緊張地用手捂住嘴。

「怎麼了、織織—」

「……咳、咳!真的是很抱歉,這個時候如果媽媽在的話……」

「嗯?老師怎麼了嗎?」

「討厭,小月!你這樣不行啦!這時候應該要回『明明說好不可以這樣講了』才對啊!」

「是、是這樣啊……」

看著一臉認真到似乎準備拿出筆記本記下這件事的小月,我在心裡鬆了一口氣。

—很好,看來順利敷衍過去了。

我親愛的小月輕輕晃著及腰的黑色長髮,走到床邊的椅子坐下。她把裝在塑膠袋裡的書籍抱在胸前(最令人生氣的就是她比我大),露出了笑容。

「今天正好是你喜歡的攝影雜誌發售日對吧?我買好帶來了,晚一點一起看吧?」

「喔喔!」

翻閱照片集在現今似乎不是很好的興趣,卻是我少數的娛樂之一。真要說起來,這原本是我爸的興趣。透過這些照片,我能夠了解外面那個我無法親眼看見的世界,這點比想像中還要強烈地觸動我的心弦。

看著小月拿出來的攝影雜誌,我整個人都雀躍起來。至少在聲音上,得讓小月知道我很有精神。

「不愧是我老婆!」

「真是的,你到底從哪裡學來這些話啊……」

小月先皺起眉頭看了看亂開玩笑的我之後,再盯著我的手邊看。

「……在寫信?」

我慌慌張張地把攤開的信紙折起來,但因為手沒辦法靈巧動作,折線落在有點奇怪的地方。

「嗯、對啊。稍微寫一下。」

「等你寫完我再幫你寄出去吧。有信封嗎?」

「不用啦,沒關係的。」

「我不會偷看啦。」

畢竟是小月,她如果說不會偷看,就真的不會偷看。然而問題不在那裡。我左右搖了搖頭,雙眼直直地望向她。

「我在意的不是那個,而是打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要將它寄出去才寫的。」

「……是喔。是要寄給『小鳥游先生』的?」

講到小月,她平常明明不怎麼機靈,偏偏在某些時候非常敏銳,讓人總是大意不得。還是說,會變成這樣是因為我的想法太容易猜?

「……嗯。」

面對露出笑容彷彿一切都瞭然於胸的小月,我不知怎地害羞了起來。先忍不住拍打幾下棉被,接著像是要把信藏起來般用雙手蓋著它,往下方看。

沒錯,我原本就不打算把信寄出去。

首先,我不知道該寄到哪裡去。關於對方的事情,我唯一知道的只有刊登在雜誌上的名字。萬一信真的寄到他的手中,而且回信給我的話,該怎麼辦才好?肯定會讓我在這個世界上留下多餘的「遺憾』吧。

—我會變成「幽靈」。

所以,我只想寫下這封信。光是這樣肯定足夠了。只要能稍微照亮我為剩不多的時間,我就很滿足了。

「先、先不說這個了,學校那邊最近怎麼樣?」

「啊,今天發生了很有趣的事情喔。班導啊……」

不知小月是否覺察我明顯想轉移話題,她接著我的話題繼續說下去。她生動有趣地講起班導究竟如何跨越支持的棒球隊吞敗這種窮途末路,重新找回平常心繼續教課的事情。嗯,雖然我覺得在他跟學生講出這些話時,已經沒有所謂的平常心了。

買是我不曾去過、名為「高中」的世界。依照小月的話語所重現的那個地方,感覺就像是只有歡樂結局的童話世界。我想那裡肯定也有著令人難受的事情,但小月不打算將悲傷的事情帶進我的世界。

或許正因如此,我才想要這麼說。對著生活在我不知道的世界的她,講出那段話。

「小月,我說啊。」

「怎麼啦?」

彷彿完全不在乎我中途打斷,我的朋友微微側著頭。嗯,我最喜歡小月的這一點了。

所以。

「謝謝你。」

「……怎麼突然說這種話?」

「你可以忘了我沒關係喔。」

聽完我說的話,小月瞪大了原本就很大的雙眼。足以讓人感到寒意的冷氣,吹拂過她柔順的黑髮。

「你、你在說什麼啊?」

她的聲音顫抖,連原本打算微笑的嘴角,也無法順利向上微彎。小月嘴巴開闔(注,讀hé)了好幾次後,才總算把話硬擠出來

「不行啦……不可以說這種話啦……」

我也被小月傳染,差一點就要哭出來。即使如此,我應該還是有順利露出笑容吧。

正因為她很溫柔,若我沒有像這樣明白地說出口,她應該會一直挂念著我的事情……我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

「如果小月沒辦法對我露出笑容,我大概無法成佛吧。」

拜託你,忘了我吧。

—這樣一來,我肯定不會留下遺憾。

貼在病房牆壁上的幾張風景照,靜靜地俯視在內心如此低語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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