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睡醒了,腦袋卻還是昏昏沉沉的。我一邊想著自己為什麼會睡醒,一邊朝放在枕邊的鐘望去。現在才早晨五點,房間里很安靜,外面也沒有聲音。我沒弄明白自己睡醒的原因,我還想再睡一覺,於是調整了一下姿勢。隨著身體的調整,我的視線跟房間角落裡鏡子里的男人的視線撞在一起。可能昨天夜裡忘記鎖門了吧。我內心異常煩躁,於是掀開被子。

「你看樣子很疲勞啊。」

跟往常一樣站在門口的男人說道。

「是呀,我很累。所以你趕緊走吧。」

我從男人身邊伸過手去,想要打開大門。男人挪動身體擋住了我的手。

「這麼早就來打擾你,實在是不好意思。」

男人不急不忙地說。看上去他根本沒什麼不好意思。

「我發現了另外一種可能性。」

「嗯?」我反問道。

「笠井之所以繼續保持沉默的另外一種可能性。我想跟你說說這件事。」

「什麼可能性呢?」

「他在包庇某人。」

「包庇誰呢?」

「立花櫻。」

男人說完,露出一成不變的優雅笑容,用一副無精打採的眼神望著我。

「這你是知道的吧?她就是被害人的女兒。」

我摸不准他要說什麼,於是沒有說話。男人毫不介意,繼續說道:

「我打聽到護士的證詞了,說案件發生之前,她看到立花櫻在醫院附近。你對此是怎麼想的呢?」

「她母親住院了,她在那裡沒什麼值得懷疑的吧?」我說。

「不行,不行!」男人笑了。「案發時快深夜一點了,探望時間早就結束了。立花櫻那時候去醫院幹什麼呢?」

「很可疑。」我說。

「是啊,很可疑。」男人認可地點點頭。

「那種時候看到一個初中女生,大部分人都會懷疑吧。那個做證說看到立花櫻的護士為什麼不跟她打招呼呢?這一點難道不可疑嗎?她說的話可信嗎?」

「哦,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啊。」男人笑了。「據說她累了。」

「什麼?」

「跟現在的柳瀨先生你一樣,那個護土也累了。她值了很長時間的班,終於可以回宿舍了。在那種時候,她看到患者的女兒,儘管覺得可疑,但她已經無心跟她打招呼了。你覺得這樣說符合邏輯嗎?」

我只能點頭認同。男人又繼續追問。

「你是怎麼想的呢?」

「就是說,」我說道:「殺死那個女人的是立花櫻,教授是在包庇她。對吧?」

「是這樣的嗎?」

男人裝作反應遲鈍的樣子,誘導著我說出這番話。

「怎麼可能呢!教授沒理由做這種事吧。他為什麼不得不包庇一個跟自己毫無關係的十四歲的女孩兒呢?」

「聽說笠井是個和藹可親的人,他同情那個女孩子,所以才包庇她。這樣解釋如何?」

「教授的確是個和藹可親的人。」我說道:「但他不是英雄。我不認為他是一個陶醉在英雄主義里的、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人。」

男人和我怒目相向。

「好了,算了吧。」

男人說完,把視線移開。

「隨他怎樣吧,這件事我再調查一下吧。接下來關於令尊的案件……」

「我應該對你說過我沒興趣跟你談這件事的。」

我用自己所能發出的最冷淡的聲音說道。我認為自已成功了,但這種聲音對男人卻沒有絲毫效果。

「聽說令堂患的是癌症,並且還是晚期。」

「那又如何呢?」

「那是引發案件的原因嗎?可是,如果長期跟病魔做鬥爭也就算了,可是令堂剛剛被查出患了癌症啊,很難從照顧病人很累這一點上來思考這個問題。難道是擔心病情,從而對將來感到悲觀?但是,由於害怕癌症而殺害她,未免有點本末倒置了吧。排除以上兩種擔心後,我卻再也找不出什麼事情可以成為案件的誘因。」

的確,母親體內的癌細胞已經發展到末期,並且……

父親笑道:"我們產生了同步。」

初夏的天空萬里無雲,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以為父親有明確的目的地,於是從學校大門開始,我便一直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但是,看樣子父親也只是朝前走而已,並沒什麼固定的目的地。來到一座橫跨小河的橋中央時,父親停了下來,猶如追尋味道而來的警犭發現一直追蹤的味道到此消失了一樣,他對自己竟然會在這裡感到些許迷茫。我們倆倚著欄杆。

「我們結婚已經十八年了。算上結婚前的時間,我們交往已經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啊!我們不到二十歲就開始交往了。在這二十五年里,我們從未發生過同步。當然,我也有過想同步的時候,但我一直克制並警告自己絕對不能那麼做。我們之間應該不憑藉那種力量,而是像普通人一樣不斷地相互誤解、吵架,然後再不斷地相互理解。正因為是這麼想的,所以我一直克制著自己。但是這一次……」

我覺得父親本身沒有料到事態會變得如此嚴重。他想讓因病動搖的母親心情稍微好一點。他想讓母親再次冷靜下來,共同思考與病魔做鬥爭的方法。我覺得父親一定是這麼想的。但是,父親沒能救得了母親。母親一下子把二十五年來沉積在內心的不滿都發泄出來了。交往二十五年,雙方之間相互沒有不滿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存在。然而,當母親把她的不滿發泄出來後,父親卻……

「該來的還是來了。」父親仍然笑著。

「你根本就不愛我!」

傾訴完沉積在心中的不滿後,母親開始責難父親。

「並且我一定也不愛你。」

據說當時母親就是這麼說的。

「我母親不愛你嗎?」我問道。

「不,她非常愛我。只是付出的感情沒有得到回報,所以她才會那麼說。」

「但是,你不能原諒她嗎?」

「我原諒她了。」父親說道:「在我原諒她的一剎那,一切都變得無意義了。」

之後我們又說了些什麼呢?

我曾經試圖回憶,卻總也想不起來。同父親告別後我便回家了。後來父親打電話來,他好像是在車站,接下來父親便

「如果疾病是案件誘因的話,」

男人的話把我帶回現實。

「那令尊到底為什麼……"

「我應該跟你說過我累了。」說著,我打開門。「現在才凌晨五點,請你稍微注意一下。」

男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彷彿在看無機物一樣。

「好吧,就這樣吧。」過了一會兒男人說道:「你總會有心情好的時候吧。那我就耐心等著吧。」

男人走了。我關上門,並把門牢牢地鎖好。我再次鑽進被窩,試圖回想之後和父親的對話,但還是想不起來。當父親說完「並且我原諒她的一剎那,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了」之後,我對他說了些什麼呢?無論如何我都想不起來了。父親從車站打來電話,並在我要說話之前掛斷了電話。因此,我已經記不起自己最後對父親說的話,也就是父親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聽到的話了。

感覺有人過來了,我把目光從正在閱讀的報紙上移開。系著紅色飾帶的白色襯衫制服套裝一點都不適合立花櫻。由於穿得衣服太不適合她了,所以立花櫻站在那裡像極了穿著無袖毛衣的小獅子,樣子有點逗人發笑。

「你來啦。」

我把報紙迭好放在身邊。午後的公園裡,附近的主婦們讓孩子們在一邊玩,她們自己聊得火熱。沙坑中央有三個小女孩在玩過家家遊戲。沙坑角落裡有一個小男孩在非常認真地堆著沙堡。他堆的沙堡非常氣派,被護城河包圍的城堡里有三座三角形屋頂的瞭望塔。

「我又沒說過絕對會來。」

立花櫻望著正在沙坑裡遊玩的孩子們,一臉不悅。

「你也沒說絕對不來啊。」

想起今天早展打電話的內容,我說道。

今天早展,男人離開後,我給立花櫻家裡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想放學後在她就讀的學校附近的公園裡見她。立花櫻只說了一句「哦""就把電話掛了。

「如果我不來呢,你打算怎麼辦?一直等下去嗎?」

「反正我沒什麼事。」

「原來如此啊。原以為你很瀟洒呢,看來我想錯了。只是這裡太熱了。」

「這樣不挺好的嘛。反正你也來了,我也等了,咱們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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