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有什麼事情要通報嗎?」

學校的校長渡小姐說著,目光掃過並排站在自己桌前的五個講師。五個人中有兩是學生,一個退休的原小學教導主任,一個家庭主婦,還有一個就是我。渡校長加上我們五個,一共六個人經營著這家親和(affinity)學院。

倆個學生和原教導主任擔任小學部的課程,我和家庭主婦以及渡校長擔任初中部的課程。只有渡校長每天都來上班,其他人都是打工的,每周上三到四天班。我們固定在每周一早晨開集體會。

或許是注意到他想發言的表情了吧,渡校長的目光突然停在站在我身邊的打工學生身上。

「酒井君,你有什麼事嗎?」

「這個……其實我上周五跟一個學生談話了。是小學部的學生,名叫小悠,哦,對了,是五年級的學生,頭髮長得像這樣,大概齊肩吧。」

來這裡打工才不過倆周與的東大學生語無倫次。渡校長不停的用手指第二個關節敲著桌子。

「好,我知道了。你說的是小悠吧?岸田悠——那個女孩經常穿紅色喀秋莎[1] 套裝,上周五穿的是藍色花紋裙子和白色襯衫。她怎麼了?」

渡校長竟然能從五十個學生中記得其中一個人穿的衣服,而且說話很麻利乾脆……見她如此,東大學生更沒自信了。

「沒什麼,我……我只是跟她聊了聊,具體情況不……不大清楚……」

「哦?」

渡校長敲桌子的節奏逐漸加快。工齡最長的講師看著他倆,哧哧地笑了起來。當我和他的目光碰在一塊兒時,原小學教導主任笑著聳了聳肩。

「那是上周五的事了,我們只是稍微談了一會兒。哦,不,整個午休時間我們一直在談話。」

「我非常認可你的勤奮。那你說說,上周五午休時,小悠都跟你說了些什麼啊?」

渡校長不再用手指敲打桌子了。即便是跟渡校長交往時間尚短的酒井君也知道再這麼猶豫下去會有什麼後果。於是他慌裡慌張地快速說道:

「她遭受了家庭暴力。好像她父母輪流毆打她。對,她就是這麼說的。他們倆人誰都不肯停手。她說她思慮再三,覺得自己只有去死了。」

原教導主任吹起口哨來。

渡校長瞪了他一眼,緩緩問道:「小悠是那麼說的?」

酒井君滿臉疑惑地看著吹口哨的原教導主任。被渡校長這麼一問,他又重新轉向渡校長。

「是的。」

「我知道了。這件事就這樣吧。其他人還有什麼事嘛?」

渡校長淡然地說完這些話後,看向其他講師。酒井君瞬間呆住了,隨後突然爆發。

「就這樣了?」他的嗓門都變了。「就這樣算了,這究竟算怎麼回事兒?她可是遭受家庭暴力的呀!難道我們不該幫她做點嗓門嗎?還是說由於這裡是私塾,所以不能插手家庭內部的問題?即便是私塾,這裡也是集中了不肯上學的孩子們的特殊私塾吧?既然有問題,既然知道問題的原因,我們難道沒有義務想方設法幫助她嗎?」

渡校長打量著雙手撐在桌子上、半探著身子的酒井君。

「我知道岸田悠有問題,但是,我不知道問題的原因。」

「你不知道原因,可是……」

酒井君說道一半,渡校長制止了他。

「『我遭到了父母的毆打。』她半年前、三個月前也是這樣說的。但是,無論那一次,她都是在撒謊。」

「撒謊?」

酒井君受到了出其不意的打擊,他重複了一遍渡校長的話。

「你說她撒謊,可是……」

「工藤先生。」

渡校長望向原教導主任,彷彿在催促由他來進行說明。

「我說年輕人啊……」

工藤先生用手摟住酒井君的肩膀。不知道工藤先生自稱的柔道五段是否屬實,但他摟著酒井君肩膀的手上確實充滿無法通過他年齡來想像的力量。

「你以為我們這幫人湊在一塊兒只是稀里糊塗地看著這些個學生嗎?我們也是千方百計地想要幫助他們。正因為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們才忍受著如此低廉的時薪,小心謹慎地工作著。對吧?」

工藤先生看向旁邊的熊谷。這個在知名女子大學攻讀兒童心理學的二十歲大學生微笑著點點頭。

「那我還真得謝謝你們呢。」渡校長自言自語般嘟囔道。

「那孩子自從來到這個地方上學之後,馬上就對我們那麼說了。那是半年前的事了。她說她每天晚上都會遭到毆打,連想死的心都有了。不,我也知道你被騙了,因為我們也被騙了。她裝的太逼真了。理所當然地,渡校長把她的父母喊來,並且告訴他們,如果再繼續施暴,我們不得不報警了。她父母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可是,那樣的事,」酒井君邊把工藤先生的手從自己的肩膀上推開,邊說道:「難道不是她父母在說謊嗎?別人說自己施暴,對,就是這樣,有父母會承認嗎?」

「完了,完了。」工藤先生嘟囔著苦笑起來。

「看來你真的拿我們當傻瓜了。」

「請你不要那樣說!」

酒井君令人意外地毅然決然地說道。工藤先生再次苦笑。

「是我不對。我沒有學歷,卻對你的觀點帶有抵觸情緒,請你原諒我吧。」

酒井君收到了工藤先生的誠摯道歉,一臉鄙夷地點了點頭。

「我們迷茫了,不知道該相信誰,所以要求她父母允許我們住到他們家裡。當然,這是瞞著小悠的。等小悠在自己房裡睡著後,我們才讓她父母悄悄把我們接進家。我跟柳瀨兩個人,一直在那裡待到小悠臨起床前。對吧?」

工藤先生朝我問道。我點頭表示沒錯。

「第二天,我們在學校里問小悠昨天晚上有沒有遭到毆打。當時小悠就表演給我們看,那可叫一個逼真啊!她淚流滿面,對我們說道:『老師,你們是不是把這事告訴我父母了?作為對我告密的懲罰,他們整晚都在打我。哪怕我不停地對他們說對不起、對不起,他們都不肯饒恕我,一直打我到早晨。老師,你們真是太過分了!』」

工藤先生模仿著小悠的語調,聳了聳肩。

「根本不可能!我和柳瀨面對面坐在那裡看著呢。她的表演實在是太逼真了,在那一剎那我甚至真的在想,會不會是她父母其中的一個人背著我們偷偷地潛入小悠的房間去痛打她呢?」

「你說的那種可能性,」酒井君搖了搖頭:「沒有嗎?」

「沒有。」工藤先生說道,「從她父母的寢室去她的房間必須要經過客廳,否則過不去。我們一直在客廳里,我們倆都徹夜未眠。如果僅限於那天晚上的話,小悠的確不可能遭到父母的毆打。」

渡校長接著說道:「三個月後,小悠又在說同樣的事,我們不可能不分青紅皂白便斥責她說謊。雖然她上次說了謊,但這次萬一是真的呢?所以我再次讓工藤先生和柳瀨君去了岸田家。」

「這次我讓她帶著熊谷的手機,並對她說如果遭到父母的毆打,一定要馬上打我的手機,我絕對回去救她的。回頭等小悠入睡後,我們再次進入岸田家裡。又是徹夜守在客廳里。」

「你的手機沒響?」

「要是沒響反倒好了。」

工藤先生說得頗不耐煩,說罷又看了看我。酒井君循著他的視線朝我望過來。

只聽到工藤先生說道:「響了,很不湊巧地響了。」

「響了?」

「沒理由會響啊!工藤先生說道:「我們怎麼也想不通,她的父母在這邊房裡睡覺,絕對沒到小悠房間里去啊。然而,我們一接起電話便聽到小悠害怕的聲音了。『救命啊!』接下來就是不成句、連續的慘叫聲,還聽到了被打的聲音。我和柳瀨君趕緊趕到她的房間里去看。」

「結果呢?」

「小悠正坐在床上。為了盡量不讓聲音外漏,她把被子蒙在頭上,在那裡慘叫著呢。她蒙著被子,所以沒有察覺我們進來。她用拳頭打自己的腳,為了讓聲音更加逼真,她不斷調整手機的角度和敲打的地方,同時拚命叫喊。」

「哈哈……」

酒井君傻乎乎地點點頭。但是他可能不知道吧。他不知道令我和工藤先生受刺激的不是這件事。那天夜裡,我們假裝一無所知,慌慌張張打開了小悠房間的門。

「小悠!」

工藤先生一喊,小悠便掀開了被子,當看清楚一臉迷茫呆然立著的我們之後,小悠……

她笑了。

她的笑容令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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